第二天,苔丝给母亲写了一封最动情、最紧迫的信,在周末她就收到了母亲琼·德北菲尔德写给她的回信,信是用上个世纪的花体字写的。
亲爱的苔丝,——我给你写一封短信,现在寄出这封信的时候,托上帝的福,我的身体很好,希望你的身体也很好。亲爱的苔丝,听说不久你真的就要结婚,我们全家人都感到很高兴。不过关于你那个问题,苔丝,要千万千万保守秘密,只能让我们两个人知道,决不能把你过去的不幸对他说一个字。我没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的父亲,因为他总以为自己门第高贵,自命不凡,也许你的未婚夫也是如此。许多女人——有些世界上最高贵的女人——一生中也曾有过不幸;为什么她们就可以不声不响,而你却要宣扬出去呢?没有一个女孩子会是这样傻的,尤其是事情已经过去这样久了,况且本来就不是你的错。即使你问我五十次,我也是这样回答你。另外,你一定要把那件事埋在心里,我知道你那种小孩子的天性,愿意把心里的话都告诉别人——你太单纯了!——为了你将来的幸福,我曾经要你答应我,永远不得以言语和行动泄露你过去的事;你在从这个门口离开的时候,你已经郑重其事地答应过我。我还没有把你那个问题和你现在的婚事,告诉你的父亲,因为他一听说就要到处嚷嚷的,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
亲爱的苔丝,把你的勇气鼓起来,我们想在你结婚的时候送给你一大桶苹果酒,我们知道你们那一带的酒不多,而且又淡又酸。现在不多写了,代我向你的未婚夫问好。——爱你的母亲亲笔。
琼·德北菲尔德
“啊,妈妈啊,妈妈!”苔丝低声说。
她从信中看出来,即使最深重的事情压在德北菲尔德太太的富有弹性的精神上,也会轻松得不着痕迹。她母亲对生活的理解,和她对生活的理解是不相同的。对她母亲来说,她萦绕在心头的那件往事,只不过是一件烟消云散的偶然事件。不过,无论她的母亲的理由是什么,她出的主意也许是对的。从表面上看,为了她一心崇拜的那个人的幸福,沉默似乎是最好的办法:既然如此,那就沉默好啦。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一点儿权利控制住她的行动的人,就是她的母亲了,现在她的母亲写来了信,她也就定下了心。苔丝慢慢平静下来。责任已经被推卸掉了,和这几个星期以来的沉重心情比起来,现在也变得轻松多了。在她答应他的求婚以后,十月的深秋就开始了,在整个秋季里,同她以前的生活相比,她生活在一种快乐的精神状态里,都差不多达到了快乐的极点。
她对克莱尔的爱情,几乎没有一丝世俗的痕迹。在她崇高的信任里,他身上能有的就是美德——他懂得一个导师、哲学家和朋友懂得的一切。在她看来,他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男性美的极点,他的灵魂就是一个圣徒的灵魂,他的智慧就是一个先知的智慧。她爱上了他这就是一种智慧,作为爱情,又维持了她的高贵;她好像觉得自己正在戴上一顶皇冠。因为在她看来,他爱她就是对她的一种同情,这就使她对他更加倾心相爱。他有时候也注意到她那双虔诚的大眼睛,深不可测,正在从最深处看着他,仿佛她看见了自己面前不朽的神一样。
她抛弃了过去——用脚踩它,把它消除掉,就像一个人用脚踩还在冒烟的危险炭火一样。
她从来也不知道,男人爱起女子来,也会像他那样无私、殷勤、呵护。但是在这一点上,安琪尔·克莱尔和她以为的那样完全不同;实在说来是绝对不同;实际上,他恋爱中的精神的成分多,肉欲的成分少;他能够很好地克制自己,完全没有粗鄙的表现。虽然他并非天性冷淡,但是乖巧胜于热烈——他像拜伦少些,却像雪莱多些;他可以爱得痴情,但是他的爱又特别倾向于想象,倾向于空灵;他的爱是一种偏执的感情,能够克制住自己,保护自己所爱的人不受侵犯。一直到现在,苔丝对男人的经验仍然很少,所以不禁对他感到吃惊,感到快乐;她以前对男性的反应是憎恨,现在却变成了对克莱尔的极度尊敬。
他们相互邀请作伴,毫无忸怩之态;在她坦诚的信任里,她从来也不掩饰想和他在一起的愿望。她对于这件事的全部本能,如果清楚地表述出来,那就是说,如果她躲躲闪闪,这种态度只能吸引一般的男人,而对于一个完美的男人,在海誓山盟之后也许就要讨厌这种态度了,因为就其本质说,这种态度带有矫揉造作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