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脸露出来!看看他!他是个圣人。”她说。“露出来呀,是的,把脸露出来!”她怒气冲冲地说,“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让他把脸露出来!我想看看他。”
卡列宁抓着渥伦斯基的手,把它们从他脸上移开。由于痛苦和羞辱,他的脸显得十分难看。
“把你的手给他。饶恕他……”
卡列宁伸出手去,任泪水从脸上滚滚而落。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她喊道。“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把我的脚拉直一些就好。对,现在好极了。这些花画得多丑啊,一点儿也不像紫罗兰,”她指着壁纸说,“哦,天哪,天哪!什么时候才会完结呀?医生,给我点吗啡!哦,上帝呀,上帝呀!”她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
医生们说这是产褥热,死亡率是百分之九十九。一整天她都在发高烧,说胡话,昏迷不醒。半夜里,她躺在床上失去了知觉,几乎摸不着脉搏。
每分每秒,她都可能死去。
渥伦斯基走了,但清早又来打听病人的情况。卡列宁在前厅遇见他,对他说:“留下来吧,她也许会问到您。”然后亲自把他领进了安娜的房间。上午的时候,她兴奋起来,思维活跃,说话滔滔不绝,但随后又陷入了昏迷。第三天她还是老样子,医生说有希望了。那天,卡列宁走到渥伦斯基坐着的房间,把门锁上,在他对面坐下。
“阿列克斯·阿列克山德罗维其,”渥伦斯基觉得到了表白的时候了,说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弄不明白。您饶恕我吧!无论您有多痛苦,请相信我比您更痛苦。”
他想站起来,但卡列宁拉住他的手说:
“我请您听我说,这很有必要。我必须向您说明我的感情,这些现在指引着我,今后仍将指引我的感情,这样您就不会误解我了。您知道我本来下决心要离婚,而且甚至开始办手续了。不瞒您说,行动之初,我还犹豫不决,非常痛苦,我承认我当时有报复心理。接到电报的时候,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心理赶来的,不仅如此,我还希望她死。但……”他顿了顿,思忖自己该不该袒露自己的感情,“但我一看到她,就饶恕了她。饶恕的喜悦向我揭示了我的责任。我完完全全地饶恕了。我要把另一边脸也给人打,有人夺我的外衣,我就把里衣也给他。我只祈求上帝不要剥夺我饶恕的快乐。”
他眼中噙满泪水,明朗、平静的神情打动了渥伦斯基。
“这就是我的处境。您可以把我踩在污泥里,使我成为世人的笑柄,但我不会抛弃她,永远也不会说一句责备您的话,”卡列宁接着说,“我的责任已经规定得很明确:我必须和她生活在一起,我也将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她想见您,我会让您知道的。但现在,我觉得您最好还是离开。”
他站起身,哽咽得说不下去。渥伦斯基立刻站起来,弯着腰,仰望着他的脸,背一直没有伸直。他无法理解卡列宁,但觉得他的感情里有种崇高的东西,那是持有他这种人生观的人望尘莫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