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使列文伤心的就是这种态度,但这也是列文雇佣过的无数管家共同的态度。他们对他的计划都是同样的态度,因此,列文对他们也就不再生气了。但他觉得伤心,更加激奋地想要抗拒这种总是阻碍他的强大力量。这种阻力他不知叫什么才好,姑且称之为“听天由命”。
“看看我们能不能办到。”管家说。
“为什么办不到?”
“我们至少得有十五个人手,可您也看到了,没人来。今天来了几个,可他们干一夏天每人要七十卢布。”
列文不吭声,这种力量又来反对他了。他知道,按照公道的价格,他们再怎么努力也只能雇到三十七到四十个人。也许雇得到四十个人,但不可能再多了。但他不得不继续和这种阻力作斗争。
“如果他们不来,就派人到苏里和奇菲罗夫卡去招。我们得想办法把人招齐。”
“我这就派人去,”管家瓦西利·费德里奇垂头丧气地说,“但马的体力都不行了。”
“我们再买几匹。”列文笑着说,“我还不知道吗?您总是这也不舍得买,那也不愿意换的。不过,今年我可不会由着你行事了。我要亲自打理一切。”
“我想您本来休息得就不多。主人亲自照管,我们总是更乐意的……”
“他们是在白桦谷那边播种苜蓿吗?我要骑马过去看看。”列文跨上车夫牵来的那匹浅栗色小马科尔皮克。
“小溪过不去了,康斯坦丁·德明特里奇。”车夫喊道。
“那好,我从树林里过去。”
列文骑马穿过泥泞的围场,出了大门,来到田野上。生气盎然的小马迈着轻快的溜蹄步,在水洼上打着响鼻,摇头摆尾地撒着欢儿。
如果说列文在畜棚和粮仓里已经很愉快了,那么他在田野里心情就更愉快了。小骏马漫着步,列文的身体也跟着轻微晃动。他沉醉在带着清新雪味的温暖空气中,踏着被脚印碾碎后渐渐融化的残雪穿过树林,看到每一棵树上幼芽初绽,青苔在树皮上复生,内心都欣喜不已。穿过了树林,一大片广袤的绿色田野如天鹅绒般铺展在眼前,没有露出一点点泥土,只在低洼处散布着零零星星的积雪。他看到农家的马和小马驹在践踏他田里的幼苗,就让路上的一个农民把它们赶开。他遇到农民伊帕特,问他:“喂,伊帕特,快要播种了吧?”伊帕特回答说:“得先耕地啊,康斯坦丁·德明特里奇。”马践踏田地,伊帕特揶揄的蠢话,都没有使列文生气。
列文越往前走,心里越高兴。关于农场的种种计划在他脑海里接踵而至,一个比一个好:在所有田野的南面都种上成排的柳树,这样雪就不会积得太久;把田野划分开,六块用来耕作,三块种植牧草;在田野尽头建造一个新的养牛场;挖一个池塘,搭建畜栏,以便积肥。这样,他就可以拥有三百亩小麦,一百亩马铃薯,一百五十亩苜蓿,一亩地都不会荒废了。
列文一面梦想着,一面小心驾着马,以免踏伤庄稼的幼苗,就这样骑到了播种苜蓿的雇工那里。一辆装种子的双轮运货马车不是停在田边,而是停在田间,冬小麦被车轮轧断,被马蹄践踏着。两个雇工坐在狭窄的田埂上,也许在合抽一个烟斗。运货马车里拌种子的泥土没有揉碎,不是压成了团,就是冻成了硬块。瓦西里看到主人来了,朝马车走去,米西卡也开始播种。他们这样干活很不像样,但列文很少对雇工发脾气,瓦西里走过来时,列文就吩咐他把车和马都带到田边去。
“不要紧的,老爷,麦子还会长起来的。”
“别和我争,”列文说,“照我的吩咐去做。”
“是,老爷。”瓦西里答道,抓住马笼头。
“我们播的种多好啊,头等的活计,康斯坦丁·德明特里奇,”他对主人讨好地说,“就是太难走了,靴子上拖着一普特泥呢。”
“为什么不把土筛一筛呢?”列文问。
“哦,我们会把它捏碎的。”瓦西里说,抓起一把泥土,在手心里搓碎。
不能责怪瓦西里,因为没筛过的泥土是别人给他装在车上的,不过列文还是很恼火。
列文有一种专门克服烦恼情绪、让一切错误变成正确的方法,并且屡试不爽,现在他又来运用这个方法。他看着米西卡脚下拖着大团的泥块在田里迈着大步,就下了马,从瓦西里手中接过种子篓,动手播种。
“你播到哪里了?”
瓦西里用脚指指一个标记,列文就开始往地里撒种子和泥土。在地里,列文举步维艰,只播了一排就汗流浃背。他停下来,把篓子还给瓦西里。
“记好了啊,老爷,到夏天可别为这一排骂我呀!”瓦西里说。
“怎么会?”列文愉快地说,觉得他调节情绪的办法很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