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被她脸上那种新的精神之美所打动。
“您想让我怎么样?”他直率而严肃地问。
“我希望您去莫斯科,请求凯蒂的原谅。”她说。
“您不是那样想的。”他答道。
他看出她是强迫自己说出上面那番话,并非真心所愿。
“如果您真像您说的那么爱我,”她轻声说,“就这么做吧,好让我心里平静。”
他面露喜色。
“您不知道您就是我整个生命吗?……我不知道什么叫平静,给不了您。我整个的存在,我的爱……是的!我没法把您和我分开来想。对我来说,您与我合而为一。我看不出对您或对我来说,还有什么平静可言?我看到的是绝望、不幸……或者幸福。多幸福啊!难道不可能吗?”他只是轻轻动了动嘴唇,但她听到了。
她竭力想说出该说的话来,但却只是满怀爱意地凝视着他,什么也没有回答。
“成了!”他心里一阵狂喜,“我都快绝望了,似乎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却成功了!她爱我!她承认了!”
“为我做这件事吧。不要再和我说那样的话,让我们做好朋友吧。”她话虽如此,但眼睛说的却是不同的内容。
“我们不会做朋友,这一点您自己很清楚。但我们会成为最幸福的人还是最不幸的人……就看您了。”
她想说什么,但他打断了她。
“我只求您一件事:求您给我心存希望和忍受痛苦的权利。如果连这也不行,那就命令我消失,我会照办的。如果我的存在使您痛苦,您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我并不想赶您走。”
“什么也不要改变,一切照常就行!”他颤声说,“您丈夫来了。”
的确,就在这时,卡列宁迈着毫无风度可言的谨慎步伐走进了客厅。
他看了妻子和渥伦斯基一眼,走到女主人身边,坐下喝了一杯茶,然后用不慌不忙的清晰声音和惯常的嘲讽语气,开始取笑别人。
“您的郎伯雷沙龙成员都到齐了。”他环顾所有人说道,“格蕾斯们和缪斯们。”
然而贝特茜公爵夫人受不了他的嘲讽语气,她这位聪明的女主人立刻把他引入关于普遍兵役制的严肃话题中。卡列宁马上被话题所吸引,开始严肃地为贝特茜公爵夫人攻击的新法律进行辩护。
渥伦斯基和安娜依然坐在小桌子旁边。
“太不像样了!”一位夫人悄声说,瞟了渥伦斯基、安娜和安娜丈夫一眼。
“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安娜的朋友回答。
不止是这两位夫人,几乎客厅里所有在座的人,包括梅雅卡娅公爵夫人和贝特茜自己,都朝这离群的一对看了好几眼,好像他们这么做会妨碍别人似的。只有卡列宁没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一直谈着他感兴趣的话题。
贝特茜公爵夫人注意到大家的不快印象,找了一个人接替她听卡列宁发表高见,自己走到安娜跟前。
“您丈夫的表达准确清晰,总让我感到惊讶。”她说,“最抽象的思想经他一说,我就能理解。”
“哦,是啊!”安娜笑逐颜开地说,贝特茜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理解。她走到大桌子旁边,加入了大家的谈话。
坐了半个小时,卡列宁走到妻子身边,提议一起回家。但她看也没看他一眼,就说她要留下来吃晚饭。卡列宁向大家鞠了一躬,离开了。
卡列宁家年老体胖的鞑靼车夫,穿着闪亮的皮大衣,在大门柱廊处等候。他发现由于天冷,左侧那匹灰色的马变得难以驾御了。仆人打开车门,站在一边。门房手扶前门,也站在一旁。安娜用灵巧的小手解开被毛皮大衣上的钩子钩住的袖子花边,低着头,快乐地倾听陪在她身旁的渥伦斯基说话。
“就当您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要求!”他说,“但您知道我想要的不是友谊!我生活中只可能有一种幸福,就是您不喜欢的一个字眼,对,是爱……”
“爱。”她在心里慢慢念着这个字。她解开了花边,突然大声说道:“我不喜欢这个字,因为它对我来说有太多意味,比您所理解的多得多。”她盯着他的脸,说了声:“再见!”
她同他握了握手,脚步轻盈地从门房身边走过,消失在马车里。
她的目光,以及她手的触碰,使他像火一般地燃烧起来。他吻了吻掌心她接触过的地方,高高兴兴地回家去了,知道今天晚上他所取得的进展,比他在过去两个月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