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丘纯粹是在白费力气。他主人只管径自朝那群披白床单的人们走去,一心要解救服丧的贵妇,耳里哪里听得进劝告,即便是国王下命令,他也决不回头。他已经走到那些人面前,勒住洛西南特;其实那马早就盼着消停一会儿了。只听他声嘶力竭地说:
“呔!你们这伙蒙面遮脸的家伙肯定不是好人!仔细听着,我有话要说。”
扛圣像的几个人率先停下来,还有四个念诵祷词的教士。其中一个,见堂吉诃德怪模怪样,洛西南特骨瘦如柴,接着又在堂吉诃德身上发现诸多滑稽可笑之处,于是回答说:
“我的好兄弟,有话快说。你没见这几个伙计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本不该叫我们停下来听你说道。快点,三言两语说完了算!”
“我就一句话,”堂吉诃德说,“我要你们立刻放了这位美丽的夫人。从她愁容满面、泪水涟涟的样子来看,显然是被你们强行劫持的,而且受到你们极大的欺侮。我来到世上,就是专门铲除这类暴行的。你们如不规规矩矩放了她,我决不许你们往前迈出一步!”
人们听了这番言辞,看出堂吉诃德准是个疯子,便都开怀大笑起来。这一笑,不啻给堂吉诃德火上加油。只见他闭口不言,抽出佩剑朝木架砍去。一个扛圣像的把自己的担子让给别人,朝堂吉诃德走去,顺手抄起个木叉或木棍之类的东西,那是路上休息的时候用来支撑架子的。不料堂吉诃德一剑把木叉砍成两截,可是那人还是用手里握着的那截狠狠还击,恰恰打在掌剑一侧的肩头。堂吉诃德自然无法举盾抵挡这股蛮劲,立即从马背翻滚而下,倒在地上。桑丘·潘沙见他摔倒,连忙气喘吁吁跑上前去,大喊大叫求对手别再打了,说可怜的骑士中了魔法,而且生来从未亏待过别人。那村夫并不打算理睬桑丘的呼叫,可是他见堂吉诃德手脚不再动弹,还以为真的死了,慌忙撩起长袍,掖进腰间,兔子一样朝野地跑去。
这时候,陪伴堂吉诃德的一伙人赶到出事地点。求雨的人群见他们跑过来,还跟着几个手持弓箭的巡逻队员,自知大事不妙,一时乱糟糟地围着圣像,掀掉头上的高帽子,握紧手里的鞭子,教士们也举起大烛台,横下心静待来犯者,准备随时奋起自卫,如有可能,干脆击溃敌手。不过天运的安排却比人们预料的好得多。且说桑丘这时候只知道扑在主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嚎,听起来又凄惨又可笑。他满心以为主人确实死了。
碰巧求雨队伍里的神甫认出了我们的神甫。这一来,慌乱的双方才慢慢平静了。我们的神甫三言两语向另一个神甫说明了堂吉诃德是谁,于是这位和他那一大帮苦行者才急忙凑上去,看看堂吉诃德是不是真死了。只听桑丘·潘沙泪眼汪汪地说:
“哦,骑士的尖子,就这么一闷棍断送了你辛苦一生赚来的功名!哦,你为自家光宗耀祖,为拉曼却还有全世界挣来名声和光彩!如今世上没了你,恶人可就无法无天、四处横行了!哦,所有的亚历山大也比不上你慷慨大方!我不过服侍了你八个月,就从你手里得到四面水汪汪的最棒的海岛!哦,你见了厉害人老老实实,见了老实人神气十足(桑且显然说反了。)!你闯过了千险万难,受尽了打骂折磨,无缘无故害相思,一心一意学好样,专打坏蛋,最恨小人,一句话,你这个游侠骑士啊,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桑丘正起劲地又哭又喊,堂吉诃德却醒了过来,头一句话就说:
“甜蜜的杜尔西内亚,我与你至今不得相见,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苦难吗?桑丘我的好伙计,快扶我爬上中魔的牛车。我再也没力气跨上洛西南特的鞍子了,我这半拉肩膀怕是全碎了。”
“我的老爷,我这就照办!”桑丘应声答道,“咱们跟这些先生们回村去吧,他们可是一心为你好。到家咱们想法再出去一次,一定弄个名利双收。”
“桑丘,你说得对。”堂吉诃德很赞成,“如今灾星当头,聪明的办法是先避过这股子邪气。”
教长、神甫和理发师也告诉他这样做最妥不过。他们一面暗笑桑丘·潘沙的憨傻愚钝,一面按老样子把堂吉诃德抬上牛车。求雨的人群又排好了队伍重新上路了。牧羊人跟大家辞别而去,巡逻队员也不想接着往前走了。神甫按事先说的付了他们工钱。教长要神甫勤通音信,及时告诉他,堂吉诃德究竟是治好了疯病,还是继续癫狂,说罢便告辞接着走自己的路。
人们就这样分道扬镳了,只剩下神甫、理发师、堂吉诃德、潘沙和老实巴交的洛西南特。它跟自己的主人一样,对跟前的一切始终是逆来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