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28 神甫和理发师在黑山新鲜而有趣的经历

堂吉诃德[电子书]

“既然连这荒山野岭也没把我藏住,这一头披散的长发又不许我的舌头接着说谎,我再瞒下去有什么用处?即使你们勉强信了我的话,那也是出于礼貌,不愿深究罢了。事情到了这地步,我只能说,我非常感谢各位的一片好心。而且礼尚往来,不得不答应各位的要求。不过我怕你们一旦听了我这段悲惨的身世,在同情怜悯之余,只能无端增添苦恼,因为不论各位如何想方设法,我的不幸已经毫无安慰补救的余地。但是你们已经看出我是个女人,年轻姑娘,只身在这里,又是这副打扮。这些怪事甭说凑在一起,只其中一桩就足够毁了好端端的名声。所以,为了不让你们猜疑我的清白,只好把我本想闭口不谈的事告诉你们了。”

姑娘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一个如此姣好的女子,又有如此甜美的嗓音和流利的口才,使在场的三人不仅赞叹她的美貌,而且为她的才智所折服。他们再一次表示愿意出力效劳,求她快快讲述自己的身世。姑娘便不再推辞。她先规规矩矩穿好鞋子、挽起头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那三人也在她身边安顿好了。她强忍住涌入眼眶的泪水,用平静而清晰的声调开始叙述自身的经历:

“人们常说的西班牙几大家族当中有一位公爵,他的领地就在我们安达卢西亚。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不仅要继承他的爵位,看来也继承了他的好品德。小儿子呢,说不上继承了什么,倒更像奸臣维利多和叛徒加拉隆的嫡亲子孙。我父母是这位老爷的下属。他们虽然出身低微,却非常富有。要是他们有跟家产相称的门第,一来他们本人再也别无所求,我呢,也就不至于担心落个眼前这种下场。我之所以这么不走运,恐怕跟他们没有出身在名门望族有关。当然并不是说他们的出身下贱到难以启齿的地步,不过确实不够高贵,否则我何苦左思右想,总觉得是他们的卑微身份造成了我的不幸。我的父母就是平平常常的庄稼人,从祖上到他们从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而且像大伙常说的那样,是正宗的陈年老基督徒。他们十分有钱;他们不仅富足,而且待人宽厚,所以慢慢赢得了乡绅的名声,简直算得上当地的大户了。不过他们认为自己最大的财富和荣耀还数有我这样一个女儿。我的父母本来就是宠爱孩子的人,加上再没有别的儿女,我大概是天下最受父母溺爱的女孩了。我是他们映照往事的镜子,我是他们晚年的依傍,他们把上天允许的一切美好心愿全都寄托在我身上。我也深知他们处处为我着想,所以从不抗拒违拗。实际上,我不仅左右了他们的意志,也能支配他们的财产。他们按我的意愿雇人和辞人;要经我手的还有:播种和收获的安排及帐目、榨油酿酒的筹划、大小牲畜和蜂群数目。就是说,像我父亲那样的殷实农民所要操持的一切都由我管理。我既是女管家又是女主人。我尽职尽责,他也称心如意,一切都顺顺当当。每天我给管事、牧人和短工吩咐完他们该做的事之后,就回屋干点闺女们的本分,不是拿出针线,就是拣起纺锤。我有时也放下活计,找点消遣,要么读读祈祷书,要么弹弹竖琴。我深深体会到,音乐能扫除郁闷烦躁,让消沉的心情振作起来。这就是我在父母身边的日常生活。我之所以特别讲到这一点,并不是为了炫耀,叫各位看看我有多阔,而是为了说明,本来好端端的,突然落了个如今的悲惨下场,并不是我自己的过错。

“我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忙忙碌碌地过去了。我从不出门,简直就像关在修道院里一样。我敢说,除了家里的佣人,谁也见不着我。赶上做弥撒,我也是一大早去,有母亲陪着,前后左右还尽是家里的女佣人;我捂得严严实实,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去,两眼只看见脚踩的那块地方。尽管这样,世上毕竟有山猫也比不上的眼睛,那就是怀春多情的眼睛,也许说成‘饱暖思淫’的眼睛更合适一些。用这么一双眼睛紧紧盯上我的人名叫堂费尔南多,是我给你们说的那位公爵的小儿子。”

那姑娘一提到堂费尔南多的名字,卡尔德尼奥立刻脸色大变,周身躁动得冒出汗来。神甫和理发师看得一清二楚,生怕他犯了疯病,因为他们已经听说它是经常发作的。幸好卡尔德尼奥只是出了点汗就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农家女,心里琢磨着她究竟是谁。姑娘丝毫没有觉察出卡尔德尼奥的动静,只管接着讲自己的事。

“后来他亲口说,他一见我,就身不由己地爱上了,而且马上表露出来。堂费尔南多究竟用了哪些心计向我剖白自己的,我看就略过不提吧。我想早点结束这段说不尽道不完的伤心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