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电子书]

在亚特兰大,机械厂拖沓地制造出生产军用物资的机器——说拖沓,是因为南方没什么机器可以仿造,几乎每副齿轮、每个轮牙都得根据从英国偷渡封锁线运进来的图纸制造。如今亚特兰大满街都是陌生面孔。一年前市民只要听到西部口音就会竖起耳朵,如今听到偷越封锁线来制造机器、生产南部邦联军需品的欧洲人说外国话,也见怪不怪了。这些人都是技术人员,没有他们,南部邦联很难制造出手枪、步枪、大炮和火药。

工厂加班加点,源源不断地把军用物资沿着铁路干线输送到两条战线上去,你几乎摸得到城市心脏的脉搏。随时都能听到列车轰隆隆地进进出出。新建工厂的煤灰纷纷洒落在雪白的屋顶上。夜间,市民们早已入睡,高炉仍炉火通红,铁锤声当当。一年前的空地现在都成了工厂,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挽具、马鞍和靴子,制造出步枪和大炮。轧钢厂和铸铁厂生产出铁轨、货车来替换被北方佬炸毁的铁路。还有生产靴刺、马嚼子、带扣、帐篷、钮扣、手枪和刀剑的各种工业部门。铸铁厂已经开始感到生铁原料短缺,因为通过封锁线偷运来的原料很少,可以说没有原料,因为矿工都上了前线,亚拉巴马州的铁矿几乎停工了。亚特兰大的草坪上再也见不到铁栅栏、铁凉亭和大铁门了,连铁塑像也不见了,因为这些物品早就被送到轧钢厂的熔炉里回炉了。

桃树街及其附近的街,全是些五花八门的军事部门,有军需部、通信部、军邮部、铁道运输部、宪兵司令部。每个部门都被穿军装的人挤得满满的。郊外是马匹补给站,那里的大畜栏里全是成群的骡马在打转。小巷一带都是医院。听彼得大叔说的这些情况,斯佳丽就感到亚特兰大一定变成了伤兵城,因为这里有无数综合医院、传染病医院和疗养院。列车每天开到五角场以南就吐出很多的伤病员。

小镇早已不见了,迅速发展的城市里人们干劲冲天,熙熙攘攘,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刚离开悠闲、宁静田园的斯佳丽,见到处都是匆匆忙忙,简直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可是她喜欢这儿。这地方有种鼓舞人心的气氛,让她也精神抖擞。她仿佛能感到加速跳动的城市心脏的脉搏和她的脉搏一起跳动。

他们的马车吃力地在城里主要街道的泥坑中慢慢走着,她坐在车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新建筑和新面貌。人行道上挤满了穿军装的人,他们佩戴着标志各种军阶和各个服役部门的肩章。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车辆——四轮马车、轻便马车、救护车、带篷的军用大车等。骡子在车辙间艰难地前进着,粗俗的马车夫恶声诅咒着;身穿灰色军装的信使在街上横冲直撞、泥浆四溅地在各总部之间传递命令和电讯;康复的伤员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走着,通常身边都有一个忧心忡忡的女人搀扶着;操练场上传来了号声、鼓声和口令声,那是招募来的人员在接受训练;有一队垂头丧气、身穿蓝军装的人,正被一班上了刺刀的南部邦联士兵押往车站,准备用火车运到俘虏营去。彼得大叔用马鞭向这队人指了指,斯佳丽头一次见到北方佬的军装,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里了。

“哦,”斯佳丽想,自从举行烧烤野宴那天以来,她还是头一回真的感到喜悦。“我会喜欢这里的!这里真有生机,真带劲!”

其实城里的生机她还没了解到呢。新开了几十家酒吧。街头挤满了随着军队而来的妓女,妓院里热闹非凡,令教徒们大惊失色。每家旅馆、公寓和私人住宅里都住满了客人,他们都是来看亚特兰大这几家大医院里的伤员亲属的。每星期都有宴会、舞会和义卖会。还有数不清的战时婚礼,正在休假的新郎穿着漂亮的灰军装,缀着金色穗带,新娘穿着从封锁线偷运进来的华丽时装,礼堂的过道上刀剑交叉,宾主用从封锁线偷运进来的香槟酒表示祝贺,还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告别。每天晚上,沿途树木成行的阴暗街道里都会传来一片舞步声,从各家的客厅里也传来叮叮当当的钢琴声,伴随着女高音和作客士兵的嗓音,唱着《军号吹起停战曲》和《来信虽到惜已迟》等一些动听的伤感歌曲——一向不识真正愁滋味的人听了这些哀怨的民歌都会撒下同情的泪水。

他们的马车顺着大街,穿过坑坑洼洼的街道,一路前行。斯佳丽滔滔不绝地提了好多问题,彼得都一一回答了,还用马鞭指指点点,以炫耀他的学问。

“那是兵工厂。是啊,小姐,厂里专做枪啊炮啊什么的。不,小姐,那不是店铺,那是封锁线办公室。天哪,斯佳丽小姐,难道你不知道封锁线办公室是干什么的吗?那是外国佬的办公室,他们来买我们南部邦联的棉花,从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装上船出口,回来时再把火药装上船,运给我们。不,小姐,我不清楚是哪国人。佩蒂小姐说是英国人,但谁也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语。是的,小姐,这浓烟和煤灰把佩蒂小姐的绸车帘都弄脏了。都是从铸铁厂和轧钢厂吹来的。厂里到了晚上噪音可大呢!吵得谁都睡不着。不,小姐,我不能停下来让你各处看看。我向佩蒂小姐保证过要把你一直送回家……斯佳丽小姐,你回个礼啊,梅里韦瑟小姐和艾尔辛小姐都在向你点头打招呼呢。”

斯佳丽隐隐约约地记得有两位从亚特兰大到塔拉庄园去参加她婚礼的太太是这两个姓。她还记得她们是佩蒂帕特小姐的好朋友。所以她赶快朝着彼得指点的方向点了点头。那两位正坐在绸缎店外的一辆马车里。掌柜的和两名伙计站在人行道上,手里正抱着几匹棉布给她们看。梅里韦瑟太太是个高大肥胖的女人,胸衣裹得紧紧的,胸部像船头一样鼓了出来。她那头铁灰色的头发靠一绺拳曲的假刘海装点着。假刘海是棕色的,挺神气,但同铁灰色的头发极不相称。她圆滚滚的脸蛋,浓妆艳抹,看似和善,却很精明,惯于颐指气使。艾尔辛太太看起来年纪稍轻,人也瘦弱些。看得出当年也是个美人儿,至今风韵犹存,还有一副孤芳自赏的神气。

  • 下一篇 8(4)
  • 上一篇 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