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太太同另一位惠丁太太是亚特兰大的主要角色。她们分别掌管着三个教会,包括牧师、唱诗班和教区居民。她们筹办义卖会,主持妇女义务缝纫会,在舞会和野餐会上是少女的监护者。她们知道谁家婚姻美满,谁家婚姻不幸,谁偷着喝酒,谁要生孩子了,什么时候生。佐治亚、南卡罗来纳和弗吉尼亚这三州重要人物的家谱,她们都了如指掌。别州的人她们就不去操这份心了,因为她们觉得除了这三州,别的州出不了重要人物。她们知道什么是端庄得体的举止,什么不是。她们有意见决不会闷在肚子里——梅里韦瑟太太总是大声疾呼,艾尔辛太太总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越说越轻,惠丁太太则神情痛苦地悄声细语,表示她实在不愿意说起这类事。这三位太太彼此心存芥蒂,互相猜忌,完全像古罗马前三执政庞贝、恺撒和克拉苏一样,但她们三位大概出于同样的原因又紧密结成一伙。
“我跟佩蒂说过,我的医院必须请你去帮忙,”梅里韦瑟太太满面笑容地喊道,“你可别答应米德太太或惠丁太太啊!”
“我不会的,”斯佳丽说,她并不知道梅里韦瑟太太在说什么,不过既然受到欢迎,有人需要,心里还是热乎乎的。“希望能很快再见到你。”
马车在泥泞中又跋涉了一阵子,正走着,遇到两位太太抱着两筐绷带,正小心翼翼地踏着垫脚石,穿过危险的泥泞街道。于是马车就暂时停下来让路。就在这时,斯佳丽注意到人行道上有个身影,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在街上穿简直太鲜艳了——外面披着一条拖到脚后跟的有流苏的苏格兰佩斯利披巾。她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颀长的漂亮女人,一脸旁若无人的样子,一头浓密的红发,太红了,就像是假的。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准是在“头发上下过工夫”的女人,她留神地看着,不由得着了迷。
“彼得大叔,她是谁?”她悄声问。
“不知道。”
“我敢说,你一定知道的。她是谁?”
“她叫贝尔·沃特林。”彼得大叔说着噘起了下唇。
斯佳丽一下子就听出他只说了姓名,没加上“小姐”或“太太”这类称呼。
“她是什么人?”
“斯佳丽小姐,”彼得略带威胁地一边说,一边用鞭子抽了一下受惊的马。“佩蒂小姐可不喜欢你问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那是城里的贱货,不值一提。”
“天哪!”斯佳丽给训得一声不吭地暗想,“那准是个坏女人!”
她以前从没见过坏女人,她扭头目送那人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现在离店铺和战时新盖的楼房越来越远了,这中间还隔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空地。最后商业区落在了后面,映入眼帘的是住宅区。斯佳丽如逢故友,一一辨认。莱登家的住宅气派雄伟庄严;邦尼尔家的住宅有小小的白柱子和绿绿的百叶窗;麦克卢尔家是幽深的佐治亚式红砖房,外面长着矮矮的黄杨树篱。马车越走越慢,因为门廊上、花园里、人行道上,到处都有太太小姐在和她打招呼。有些人她稍微有点认识,有些人她隐约有点印象,但多半她完全不认识。佩蒂帕特肯定把她来这里的消息到处跟人讲了。她只好一次次把小韦德高高举起,让那些敢于走到自家停车台上的泥浆地里的女人对着孩子欢呼。她们都大声嚷着叫她务必加入她们的妇女义务编织缝纫会和医院护理会,不要加入别家的,她都胡乱一一答应了。
马车经过一幢格式凌乱、装有绿色护墙板的房子。一个守在屋前台阶上的小黑丫头叫道,“她来了。”说着米德大夫和他太太,还有十三岁的小菲尔就出来跟她打招呼。斯佳丽记得他们也参加过她的婚礼。米德太太登上自家的停车台,伸长脖子想看看娃娃,可是大夫竟然不顾泥泞,踏着泥浆,走到了马车边。他身材瘦长,留着铁灰色的翘胡子,衣服挂在瘦削的身上,就像是被一阵暴风刮到身上的。全亚特兰大都把他看成是一切力量和智慧的源泉,难怪他总是博得大家的信任。不过尽管他说起话来深奥玄妙,态度也有点自负,但他的为人在城里也算得上是个好好先生。
大夫跟斯佳丽握了手,在韦德肚子上捅了一下,恭维了一番,就声称佩蒂帕特姑妈已经发誓保证让斯佳丽只加入米德太太的医院护理会和卷绷带会,其它的一概不加入。
“啊呀,可一路上我已经答应了不知多少位太太了!”斯佳丽说。
“我敢说,准是梅里韦瑟太太!”米德太太愤愤不平地嚷道,“那鬼婆娘!我相信每次列车一到她都会去接人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所以才答应的,”斯佳丽老实承认说,“医院护理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大夫和他太太对她的孤陋寡闻略微有点吃惊。
“不过,你一向在乡下,当然不知道,”米德太太替她打圆场说,“我们在各个医院都有进行时间不等护理的护理会。我们护理伤员,帮助大夫做绷带、做衣服。等到伤员康复出院了,我们就带他们到家里调养,养好了就可以回部队去。我们还照顾部分贫苦伤员的妻儿老小——是啊,他们真是贫苦不堪。米德大夫就在我那个教区的慈善医院里,人人都说他工作出色,而且——”
“得了,得了,米德太太,”大夫爱怜地说,“别在外人面前替我瞎吹了。都是你不肯让我参军,我可以做的工作实在太少了。”
“不肯让!”她愤愤不平地喊道,“我不肯?是全城百姓不肯让你去,这你也知道。唉,斯佳丽,一听说他准备到弗吉尼亚去当军医,所有的妇女都在请愿书上签名要求他留下。当然呀,全城百姓哪里少得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