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挨打以后?”
“……不过,她素来有这么一个……习惯,一吃完午饭,就马上出发去浴场,为的是不耽误进城……你要知道,她似乎在那里进行浴疗;他们那里有一处冷泉,她每天按时在冷泉里洗浴,可这次她刚一泡到水里,便突然中风了!”
“那是自然的!”佐西莫夫说。
“他打她打得凶狠吗?”
“这还不是一样,”杜尼娅应声回答。
“哼!不过,妈妈,您倒乐意讲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拉斯科尔尼科夫气恼地又仿佛是无心地说道。
“啊呀,我亲爱的,我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呀。”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脱口说道。
“怎么啦,莫非你们大家都怕我吗?”他撇嘴一笑,说道。
“这是千真万确的,”杜尼娅严厉地直视着哥哥,“妈妈上楼梯的时候,甚至吓得划起了十字呢。”
他的脸似乎因抽搐而变了样子。
“哎呀,杜尼娅,你说的什么话?请别生气,罗佳……你为啥这样说呢,杜尼娅!”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惊慌地说,“确实,我坐火车来这里的时候,一路上总是浮想联翩:我们怎样见面,怎样相互天南海北地畅谈一切……我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了,漫漫旅途转眼就到了!唉,我这是在说什么呀!我现在也无比幸福呀……你不该说那种话,杜尼娅!……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无比幸福了,罗佳……”
“行啦,妈妈,”他不好意思地喃喃着,不曾看她,可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我们有的是时间尽情畅谈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感到惊慌不安,脸色也变得惨白:不久前体验过的那种恐怖感又带着死一般阴森的寒意掠过他的心灵;他再次突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意识到,刚才他撒了个弥天大谎,现在他不仅永远无法尽情畅谈,而且永远不能跟任何人随便谈点什么了。这个撕心裂肺的想法对他的影响是如此强烈,竟使他刹那间几乎忘记了一切,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也不看任何人一眼,便向屋外走去。
“你怎么啦?”拉祖米欣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大叫一声。
他又坐了下来,悄然无言地四处张望;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你们大家竟然这样沉闷!”他忽地全然出乎意料地大喊起来,“随便说点什么呀!真的,为何这样枯坐着呢!喂,你们倒是说话呀!我们都说呀……我们欢聚一堂,却又默默无语……喂,随便说点什么呀!”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他又故态复萌,像昨天那样了呢,”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划了个十字,说道。
“你怎么了,罗佳?”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疑虑地问道。
“哦,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回答着,突然笑了起来。
“唔,既然只是想起一件事情,那就再好不过了!否则,我还以为……”佐西莫夫一边念念叨叨,一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不过,我该走了;也许,我还会来的……如果你们还在这里……”
他行礼告辞,出门去了。
“多么好的人啊!”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感叹道。
“对,是个优秀的、卓越的、学识渊博的、聪明绝顶的人……”拉斯科尔尼科夫忽然说了起来,出人意料地连珠炮般说得又急又快,而且前所未有地活跃,“我已经记不起来,生病以前在什么地方遇见过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瞧,这也是一个大好人哪!”他朝拉祖米欣那边点了点头,“你喜欢他吗,杜尼娅?”他问她,并且不知为什么突然大笑起来。
“十分喜欢。”杜尼娅答道。
“呸,你真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拉祖米欣说,他被说得窘困不堪、面红耳赤,并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莞尔一笑,而拉斯科尔尼科夫则纵声哈哈大笑起来。
“你到哪里去?”
“我也……该走了。”
“你百分之百不该走,请留下来!佐西莫夫走了,因此你也认为该走。不要走……几点啦?有十二点了吗?你的那块表多漂亮啊,杜尼娅!你们怎么又一声不吭了?老让我一个人喋喋不休!……”
“这是玛尔法·彼得罗芙娜送的礼物。”杜尼娅答道。
“而且很贵呢。”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补充道。
“啊——啊——啊!真大啊,简直不像女式表。”
“我就喜欢这样的表。”杜尼娅说。
“看来,并非未婚夫的聘礼了。”拉祖米欣心想,并且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
“而我还以为,是卢仁送的礼物呢。”拉斯科尔尼科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