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那个讲师在莫斯科受审时被问到为何伪造有奖债券时,答道:‘大家都千方百计致富,所以我也想快速发财。’原话我记不太清了,但意思就是不劳而获,尽快地大发横财!大家都习惯于坐享其成,以别人的思想为思想,吃别人的现成饭。哈,伟大的时刻来临了,每个人都露出了自己的本性,都在看用什么法子发财……”
“那么,到底还有道德吗?也可以说,行为的准则……”
“您究竟操心什么呢?”拉斯科尔尼科夫猛地插进来说,“这正是依照您的理论产生的结果啊!”
“怎么是依照我的理论呢?”
“把您刚才兜售的那种理论稍加引申,结论就是:杀人是可以的……”
“哪能呢!”卢仁高叫起来。
“不,并非如此!”佐西莫夫随声附和。
拉斯科尔尼科夫脸如白纸地躺着,上嘴唇不住颤抖,呼吸颇为困难。
“一切事情都有个限度,”卢仁傲慢地继续说,“经济思想并不是请你去杀人,而只是假设……”
“不过,这是真的吗,您,”拉斯科尔尼科夫又突然用气得发抖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从声音中可以听出,侮辱卢仁使他产生了某种快乐,“这是真的吗,您曾对您的未婚妻说……就在她刚刚接受您的求婚的时候,您宣称您最感到高兴的是……她是个穷人……因为娶一个家境贫寒的妻子更为有利,以便今后彻底驾驭她……责难她,说她受过您的恩惠?……”
“先生!”卢仁面红耳赤,窘困不堪,他恶狠狠、怒冲冲地大叫起来,“先生……您竟如此歪曲我的意思!请您原谅,但我必须向您声明,传入您耳中的流言蜚语,或者更确切些说,故意传给您的流言蜚语,纯属无稽之谈,因此我……怀疑,有人……简而言之……这支暗箭……简而言之,令堂……我本来就觉得,尽管她身上有足够多的优点,但她的思想却带有某种激情洋溢和浪漫主义的色彩……可是我终究万万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莫名其妙地曲解事实,把事情幻想成……最终……最终……”
“而您知道什么?”拉斯科尔尼科夫高声喊道,他从枕头上直起身子,用锋芒毕露、炯炯发光的眼睛直盯着他,“您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卢仁停住脚步,满脸露出深受侮辱和挑衅的神情等待着。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如果您再一次……胆敢提到家母……一个字……我就叫您骨碌碌地滚下楼去!”
“你怎么啦?”拉祖米欣叫了起来。
“啊,原来如此!”卢仁脸色发白,紧咬嘴唇,“先生,您听我说,”他开始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说,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但仍然气得有点喘不过气来,“还在刚才,我一进门,就发现您对我很不友好,可我有意留在这里,想多了解一些您的情况。对于一个病人和亲戚,我本来可以原谅很多事情,然而现在……对您……我永远不会……”
“我没有病!”拉斯科尔尼科夫大叫起来。
“那就更加不会……”
“滚,见你妈的鬼去吧!”
然而卢仁话未说完,便已经再次穿过桌子和椅子之间,走向门外;拉祖米欣这次站起身来,为他让路。卢仁未看任何人一眼,甚至也不曾冲佐西莫夫点一点头,尽管佐西莫夫早就对他连连点头,让他别再搅扰病人的安宁。卢仁走了出去,当他稍稍低头走出房门时,小心翼翼地把帽子齐肩举着。甚至他那曲背躬身的姿势也似乎在表明,他随身带走了莫大的屈辱。
“怎么能这样呢,怎么能这样呢?”拉祖米欣困惑莫解,不断摇头说。
“别管我,大家都别管我!”拉斯科尔尼科夫发狂般地吼着,“你们到底让不让我安静安静,折磨人的家伙们!我不怕你们!现在我谁也不怕,谁也不怕!从我这里滚开!我想独自一人呆在这里,独自一人,独自一人,独自一人!”
“我们走吧,”佐西莫夫朝拉祖米欣点点头,说道。
“那哪行啊,难道可以把他这样丢下不管吗?”
“我们走吧!”佐西莫夫坚决地再一次说道,并走出门去。拉祖米欣犹豫了一下,就跑着追他去了。
“假如我们不依顺他,情况可能会更糟,”已经到了楼梯上,佐西莫夫才开口说话,“不能让他受刺激……”
“他怎么了?”
“如果有那么一种有益的推动力,那就好了!刚才他情绪还正常……你要知道,他准有什么心事!某件让他魂牵梦绕、苦恼不堪的心事……对此我最是担心;必定如此!”
“也许就是这位彼得·彼得罗维奇先生吧!由谈话中可以听出,他想娶他的妹妹,并且罗佳在生病以前收到过一封信,信里谈的就是这事……”
“对;真见鬼,他偏偏现在来了;也许他会把整个事情都搞砸了。你发现没有,他对一切都漠然置之,对什么都避而不谈,惟独有一件事使他难以控制自己:就是这件凶杀案……”
“对,对!”拉祖米欣附和道,“我特别注意到了!他对这件事兴趣非凡,又心惊胆战。这是因为他开始发病那天,在警察分局局长办公室里受了惊吓;当场昏倒在地。”
“晚上你更详细地给我讲讲这件事,然后我也要给你谈谈一件事。他使我大感兴趣,兴趣很高!半小时后,我再来看他……不过炎症是不可能有的……”
“谢谢你!而我这段时间里就在帕申卡那里等着,让娜斯塔西娅照料他……”
拉斯科尔尼科夫独自一人呆了下来,他急不可耐而又愁思满怀地看了一眼娜斯塔西娅;但她依然磨磨蹭蹭,不愿离去。
“现在想喝点茶吗?”她问道。
“等一会吧!我想睡觉!别管我……”
他猛然转身面向墙壁;娜斯塔西娅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