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不过我的来访和谈话不会烦扰病人吗?”彼得·彼得罗维奇向佐西莫夫问道。
“不——不会,”佐西莫夫无精打采地说,“甚至还能够给他消愁解闷呢,”说完他又打了一个呵欠。
“哦,他早已清醒了,一大早就已清醒了!”拉祖米欣接着说道,他那不拘礼节的神态显露出一种毫不做作的朴直憨厚,以至彼得·彼得罗维奇想了一想,便振作起精神来,也许这或多或少是由于这个衣衫褴褛、形似无赖的人及时自我介绍说是大学生的缘故。
“令堂……”卢仁开了腔。
“哼!”拉祖米欣发出响亮的一声。卢仁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没什么,我常这样;您说吧……”
卢仁耸了耸肩。
“……我还在她们那里的时候,令堂就给您写了一封信。到达此地后,我有意拖延了几天,没来找您,以便在百分之百地知道您深悉一切以后再上您这里来;但是现在,我深感惊讶的是……”
“我知道,我知道!”拉斯科尔尼科夫突然带着最不耐烦的苦恼的神情说道,“就是您这个人吗?未婚夫?吓,我知道!……这就够了!”
彼得·彼得罗维奇大为生气,但他保持沉默。他竭力想要尽快搞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
其实,拉斯科尔尼科夫在回答他时,已经稍稍侧过身子对着他,突然又以某种特殊的好奇心专心致志地端详起他来,似乎刚才尚未来得及把他整个儿看清楚,或者似乎卢仁身上有某种新的东西使他感到不胜惊讶;为了看清,他甚至故意从枕头上欠起身来。确实,彼得·彼得罗维奇的整个外形似乎有一种令人惊奇的特异之处,似乎恰好印证了刚才那么无礼地奉送给他的称呼“未婚夫”。首先,可以看出,甚至显而易见的是,彼得·彼得罗维奇抓紧利用了停留在首都的这几天时间,挖空心思地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修饰得仪表非凡,以便等待未婚妻的到来,不过,这根本就是无可非议的,也完全是情有可原的。在这种情况下,甚至他自我感觉良好,也许甚至过分地自鸣得意,以为自己打扮得更惹人喜爱了,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彼得·彼得罗维奇是个未婚夫嘛。他全身的衣服都是新做的,而且一切都尽善尽美,美中不足的只有一样,那就是一切都太过于崭新,太过于显露出某种一目了然的用心。甚至那顶考究、崭新的圆呢帽也证明了这个目的:彼得·彼得罗维奇不知为何对这顶呢帽太过于看重,太过于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在手里。甚至那一双精美的雪青色的真正茹文茹文是比利时的一个城市,以制造时新的手套著称。式手套也证明了这点:他并不是把手套戴在手上,而只是拿在手里,摆摆阔气。彼得·彼得罗维奇的衣服是明快的浅色,这种颜色最为年轻人喜爱。他穿着一件雅致的浅咖啡色夏季西服上装,一条浅色的柔薄长裤,一件同样料子的背心,一件新买的轻柔内衣,系着一根有玫瑰色条纹的上等细麻布领带,而且妙不可言的是:这一切竟与彼得·彼得罗维奇十分相称。他的脸相当红润,甚至可以说是颇为漂亮,本来看上去就不到四十五岁。黑亮亮的络腮胡子好似两块肉排惹人喜爱地遮蔽了他的双颊,并密密麻麻地聚集到刮得光滑闪亮的下巴两边,显得非常漂亮。甚至他那刚有几茎银丝、梳得光溜溜并请理发师烫得拳曲的头发,也并未因此而显出任何可笑或任何愚蠢的样子,因为鬈发通常总是不可避免地使人类似于去举行婚礼的德国人。如果说这张相当漂亮而又仪表威严的面孔确乎有什么令人不快和惹人生厌的东西,那一定是由于其他原因。拉斯科尔尼科夫毫不礼貌地审视了一番卢仁先生后,恶狠狠地笑了一笑,又倒在枕头上,照旧望着天花板。
但卢仁先生强压怒火,似乎下定决心,暂时无视这一切古怪的行为。
“看见您境况如此,我感到非常非常懊悔,”他又开始尽力打破沉默,“要是我知道您身体不适,我就会早些来了。但是,您要知道,我忙得不亦乐乎!……更加上要在参政院办理一件与我的律师事务有关的重要事情。至于那些完全在您预料之中的当务之急,就更不用提了。我随时都在恭候您的亲人,也就是令堂和令妹的到来……”
拉斯科尔尼科夫稍稍动了一下,想要开口说话;他的脸上露出了某种激动不安的神情。彼得·彼得罗维奇住口不言,等他开腔,但因为只言片语都不曾听到,于是又继续往下说:
“随时恭候。已经为她们找好了一套房子,让她们暂时安顿……”
“在什么地方?”拉斯科尔尼科夫有气无力地问。
“离这里不是很远,巴卡列耶夫公寓……”
“它就在沃兹涅先斯基大街,”拉祖米欣插进来说,“那栋房子有两层改作小旅馆的客房,商人尤申是老板;我去过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