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他转念一想:“说到底,弗雷斯蒂埃是个蠢货,害得我也要跟着倒霉。当初玛德莱娜竟然嫁给了他,真是让人恼火。”
他反复寻思着:“那女人怎么会一时冲动,看上了这个畜生?”
就这样,杜·洛瓦心中的怨恨一天天加深。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例如玛德莱娜、仆人或者女佣无意间提到弗雷斯蒂埃,都会让他心如针扎。
一天晚上,喜欢吃甜食的杜·洛瓦问玛德莱娜:“为什么我们一点甜食也没有?你从来都没让下人做过。”
年轻的妻子微笑着回答道:“说的也是,我还真没想到呢。因为查理生前不爱吃甜的……”
杜·洛瓦顿时气昏了头,不耐烦地打断她:“够了!知道吗?你那个查理简直快要把我烦透了。左一个查理,右一个查理,查理喜欢这个,查理喜欢那个。他已经死了!你就让他安息吧!”
玛德莱娜瞠目结舌地望着丈夫,不知他哪来那么大火气。不过,她到底是个明白人,隐约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一谈到死者,杜·洛瓦的嫉妒心理就会开始作祟。
玛德莱娜觉得有些可笑,同时又有点沾沾自喜。因此,她一句话也没说。
杜·洛瓦也因为没有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而感到闷闷不乐。晚饭后,夫妇两人开始着手准备第二天要发表的稿子。杜·洛瓦穿着死者生前用过的暖脚套,觉得很不舒服。他想把它翻过来,可是未能如愿。于是,他索性一脚把它蹬开,笑着问玛德莱娜:
“查理的脚很怕冷吗?”
妻子笑着回答道:“是啊。他以前总是害怕得感冒。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好。”
杜·洛瓦近乎残忍地说道:“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接着,他吻了吻妻子的手,嬉皮笑脸地说道:“幸亏我和他不一样。”
可是睡觉的时候,同样的念头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杜·洛瓦又一次问道:“查理是不是每天睡觉都要戴棉睡帽,以免伤风感冒啊?”
玛德莱娜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玩笑,心平气和地回答道:“没有,他只会系一块玛德拉斯头巾。”
杜·洛瓦耸耸肩,轻蔑地说道:
“真是傻里傻气!”
自此以后,查理的名字时常挂在他的嘴边。每次谈起查理,他就会做出一副怜悯的模样,说道:“这个可怜的查理!”
只要杜·洛瓦在报馆里听到有人喊他两三次“弗雷斯蒂埃”,回家后他就会使用各种各样恶毒的语言对这位九泉之下的死人进行报复。他会得意洋洋地列举查理的种种缺陷和可笑之处,并把它们加以渲染和夸大,好像要在妻子心中与可怕对手残留下来的影响进行一次殊死较量。
杜·洛瓦不停地问:“我说,玛德,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弗雷斯蒂埃这蠢货居然想在大家面前证明胖子比瘦子更强壮。”
到后来,杜·洛瓦开始对死者的床笫隐私产生了兴趣。这让他的妻子感觉浑身不自在,并且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但是,杜·洛瓦仍然穷追不舍:
“好了,快跟我讲讲。那时候他一定很滑稽吧?”
玛德莱娜咬着嘴唇说道:
“你怎么又来了?还是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杜·洛瓦仍然不死心:“不行,你一定要说!这家伙在床上一定笨头笨脑的。”
每次说完,他都要总结性地来上一句:“该死的蠢货!”
六月底的一个傍晚,杜·洛瓦站在窗户边吸烟。夏日的炎热让他萌发了散步的冲动。
于是,他问妻子:“我的小玛德,想不想到布洛涅园林走走?”
“好啊,当然想。”
于是,他们叫了一辆马车,经过香榭丽舍大街来到布洛涅林阴大道。那天晚上,整个巴黎城就像一间蒸汽浴室。周围一丝风也没有,吸入体内的空气好像是从烤箱里冒出来的水蒸气,滚烫无比。马车载着一对对情侣,一辆接一辆,在树荫下不断地往前行驶。
杜·洛瓦和玛德莱娜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些从身边经过、紧紧拥抱在一起的恋人:男的深色着装,女的浅色衣裙。灼热的星空下,一对对恋人就像洪水一般涌向布洛涅林苑。一路上,除了马车碾过地面时发出的沉重声响外,什么声音也没有。马车内的情侣,互相搂抱着靠在椅垫上,默默无语。他们迷离在各种欲望交织的幻觉里,迫切渴望着进一步的亲近。炎热的夜晚,仿佛到处都充满了情人间的热吻。弥漫在人们周围的欲望和激情,让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令人窒息。这些成双成对的情侣,怀着同样的热情和冲动,坐在马车里激情难捺。满载着柔情蜜意的马车“嘀嘀嗒嗒”地走在路上,沿途撒下一片男欢女爱的浓郁气息,令人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