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分手了,圣母玛丽亚!啊,幸运。”
欧也妮高兴得跳了起来,查理的身子动了一下,她吓得出了一身冷汗。算她幸运,查理根本没醒,于是她接着往下看信:“我什么时候回来,我自己也不知道,印度的气候会使欧洲人快速衰老,尤其是做苦力的欧洲人。咱们得作好十年的打算,十年后,你的女儿已十八岁了,到时候,她将会陪伴在你的身边,监视你的行动,对你来说,这个世界也将够残酷了。可是,女人也许会更残酷。关于上流社会的绯闻,少女忘恩负义的例子我们见得太多,我们应该吸取教训。愿你也像我一样,将这四年幸福时光的美好回忆埋藏在心底,如有可能,可千万别有负于你可怜的朋友,但我不会强求你这样做。亲爱的阿奈特,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我必须顺应我目前的处境,用常人的心态去看待生活,以最实际的方式去为生活定位,因而我也必须考虑我的婚姻,这是我新的生活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要坦诚告诉你,我现住在索莫城我伯父家里,我有一位堂姐,她的举止和相貌,她的性格和人品定会令你喜欢。此外,我还觉得她……”
“他也许太累了,他还未把信写完。”欧也妮看着这句已写了一半但还未结束的话思忖道。
她在为他辩解。这天真的女孩,难道她真的发现不了信中流露出的冷漠吗?在宗教氛围中长大的女孩,既无知又单纯,一旦踏入爱情这样迷人的领域,她们便会将一切都视为爱情;她们在那儿漫步,笼罩在她们灵魂所散发出来的天光之中,而她们心灵的亮光照射到恋人的身上,用自身火焰般的感情去美化自己的恋人。用自己崇高的思想去感染他。女人犯错,几乎总是因为过分的信善或是过分的信真所致,对于欧也妮来说,“我亲爱的阿奈特”、“我心爱的人”这些字眼就是恋爱中最美好的语句,它会时时刻刻回荡在她的心间。就像孩童时代听到管风琴奏出的“祝圣神曲”中悦耳的乐章时时在耳边回响。此外,查理的眼眶里还噙着泪花,这便更显示他心灵高尚。女孩子常常会受此诱惑。她是否知道呢?查理之所以如此爱他父亲,真心为他而悲痛,说这种真情出自于心地善良的孝子,还不如说来自于那仁慈善良的父亲。纪尧姆·葛朗台夫妇对儿子的爱好总是百依百顺,让他享受荣华富贵,使他不至于产生可怕的邪念。在巴黎,多数的小孩在面对巴黎这样一个极乐世界,他们都会产生各类欲念,构思着一个又一个的计划,只是因为父母在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极不情愿地看着它改期和推迟。查理的父亲不惜钱财,供儿子挥霍,终于在儿子心中播下了无私的孝敬父母的种子。不管怎么说,查理是个在巴黎长大的孩子,在巴黎风俗及阿奈特本人的影响下,他遇事总会三思而行。他虽外表年轻,但他早已成为世故的老手。他接受了这个社会可怕的训练。在此,一个晚上思想、言论方面犯下的罪行会比重罪法庭惩处的罪行还多。在巴黎,几句不实之词便可判处一种伟大思想的死刑。在那儿,强者一贯正确,一贯正确者就是什么都不相信的人,他们不相信感情,也不相信人,就连事实也不相信:巴黎也有人会捏造事实。在巴黎,要想观察准确,必须每天掂掂朋友钱包的重量,会在政治方面高高在上,在一段时间内对什么事都不要赞赏,对艺术作品,高尚行为都不要赞赏。要有灵活性,一切根据个人利益行事。那位漂亮的贵妇阿奈特在经过千番强烈的爱之后,她便强迫查理认真思考,在对他谈起未来的处境时,她将一只香气扑鼻的手插入他的发间,她要为他重做发卷。她要他计划人生,要使他女性化、物质化,从那个方面收买他,她的收买方式在人们看来既巧妙,又高雅,同时也有品位。
“查理,你真傻。”她常对他这样说,“教你学会做人可真是难。你对德·波尔克斯先生的态度太坏,我知道这是个不怎么体面的人,但也应等到他失势之后再理论呀,到那时,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鄙视他。你知道康庞夫人康庞夫人:教育家昂里埃特·格勒内,做过玛丽·安托瓦内特的贴身女佣,帝国时期当过寄宿学校校长。是怎么说的吗?‘孩子们,一个人只要还在部里任职,你们就应该崇敬他,一旦倒台,就帮助他人将他扔进垃圾堆。强者为神,败者不如阴沟里的马拉马拉(1743—1793):政治家,医生,著名资产阶级革命家,雅各宾派领导人之一。热月政变后成了羞辱的象征,半身雕像被扔进了蒙马特大街的阴沟里。,因为神还活着,马拉则已死去,人生就是一连串的阴谋暗算,必须认真研究,跟踪追击,以便使自己能永远处于有利地位。’”
查理太讲时尚,父母对他也过于娇惯,听到的奉承话太多,因而他不可能具有伟大情感,母亲灌输给他的一点点东西,虽然金子般的宝贵,但在巴黎这样一个巨大的拉丝模中被拉成了细丝,这细丝被装饰于表面,不久就被磨损殆尽。可是查理才二十一岁,在这个年龄,生命的纯真与心灵的坦诚似乎是不可分割的,其声音、目光和神态也仿佛与思想感情完全协调一致。因此,最严厉的法官、疑心最重的律师及最苛刻的高利贷者也都不会轻而易举地相信这样一个眼睛明如流水、额边无一丝皱纹的人会心灵早衰、老谋深算。查理从未有过机会将巴黎人的道德准则付诸实践。时至今日,他依然美丽,因为他从未实施过巴黎人的那一套技艺。可是在长期的生活中,他还是不自觉地染上了自私自利的恶习,巴黎政客惯用的拜金主义的萌芽也已潜入他的心田,一旦这位悠闲的旁观者进入现实生活的角色,它便会在那儿迅速繁殖开花。几乎所有的少女都会痴迷于表面上的甜言蜜语,欧也妮是否同外省的某些女孩一样小心谨慎、善于观察呢?当他的态度、言谈、举止仍能协调一致时,她是否能对堂弟有所防范呢?一次偶然的机会,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这便使她明白了这年轻人的心目中最后流露出的真实情感,使她仿佛听到他良心的最后的哀叹。她放下这封她认为是情深意长的信,开始得意洋洋地端详正在睡梦中的堂弟:她感觉到他的脸上充满青春的幻景,她先是暗暗发誓,决心要永远爱他。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了另一封信上。这时她已不再感觉有多大的冒失感了。她之所以要看这信,只是为了获得证据,证明他高尚的品德。这一点也和所有的女子一样,要求自己的心上人必须品德高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