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起程了，娜侬闩好大门，放出了那匹狼狗后带着伤痛的肩膀睡觉去了。葛朗台走了，左邻右舍全然不知，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次外出有什么贵干，这老家伙总是这样，干什么事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在这堆满黄金的屋子里，谁也看不到一个铜板。一大早，他在码头上听人说南特做了一笔装备船舶的生意，并说有许多投机商去昂热套购黄金，因而金价翻了一番。老葡萄园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向佃户借了几匹马，打算去那儿抛售自家的黄金，以便做点倒买国库券的生意，趁机大捞一把，然后再购回公债。

“我父亲走了。”呆在楼梯上面的欧也妮说，下面的一切她听得清清楚楚。屋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在沉睡的索莫城，再也听不到远处传来的越来越小的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这时，在耳朵发挥作用以前，欧也妮的心中似乎隔着墙听到从堂弟的房间传出的一声呻吟，并看到从门缝射进一道亮光，这亮光薄如刀刃，横照在破旧楼梯的栏杆上，“他痛苦极了”。欧也妮爬了两级楼梯说。第二次听到呻吟声，她马上来到了房门口的平台上，她终于推开了房门，查理正睡着，头歪在扶手椅的外面，手几乎垂到了地面，笔也掉了。由于他睡觉姿势的缘故，他呼吸也断断续续，欧也妮突然间闯进来，见到此状，竟被吓了一大跳。“他也许是太疲乏了。”她看到那儿有十来封已经写好的信时心中暗想。她看到了信封上的地址，致马车行的法雷·布勒尔曼先生；致服装大师比松先生等。他大概已料理好所有的事务，以便能在近期离开法国，她自思自忖。突然间，有两封打开的信落入她的眼帘，有一封信的抬头是这样写的：“我亲爱的阿奈特……”这一称呼引起她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心在怦怦直跳，两条腿像被钉在地板上一样不能动弹，他亲爱的阿奈特，他已爱上别人了，同时也已被人所爱；希望破灭了，事到如此，还有什么话对他说呢？这些想法在她的大脑和心中闪过。在她眼里，好像到处都写着这几个字，就连地砖上也有，像是一束束燃烧着的火焰“就这样与他断绝往来吗？”“不行，我不能看这封信，我应该走开。我要是真的看了这封信那又会怎样呢？”她看了看查理，并将他的头扶着轻轻移到了椅背上。他像个孩子一样，任其摆弄，好似睡梦里也认识自己母亲的孩子，接受她的照料和亲吻。欧也妮也像是这样一位母亲，扶起他垂下的手，悄悄地亲吻他的头发。“亲爱的阿奈特，”好像有魔鬼在她的耳边喊着这个名字，“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好”，她心想，“但我还是得看看这封信。”欧也妮又立即把头扭过去了，因为她感到良心受到了责备。有生以来善与恶第一次在她心中进行斗争。直到此时之前，她还从未做过任何使她感到羞愧的事，爱情和好奇心终于占据了优势，每多看一句话，她的心都会胀大一点，读信时的强烈的刺激使她更感初恋给人生带来的乐趣。

我亲爱的阿奈特，要不是遇上这飞来横祸，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分开。我父亲自杀身亡，我父亲的财产、我的财产丧失殆尽。按说，在我的这个年龄应是上学接受教育的黄金时代，而我却成了孤儿，必须像成人一样依靠自身力量从所处的深渊中爬上来，我刚才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左思右想，我要做个清白人，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之所以要离开法国，这是因为我现在穷得连一百法郎也没有了，我必须去印度或美洲碰碰运气。对了，我可怜的安娜，我要去气候条件恶劣的地区挣钱。听说那样的地方把握性大，发财也快。至于留在巴黎，我认为不太可能，我的心灵，我的脸面都无法忍受一位倾家荡产者、一位破产者的儿子所要面临的羞辱、冷遇和歧视，上帝呀，他怎么会有二百万的欠债呢？如果在巴黎，说不定第一周都有可能与人决斗身亡。因而我绝对不会再回巴黎去。你最温柔、最忠贞的爱会使一个男人的心灵永远高尚，但决不可能吸引我转回巴黎。唉，我心爱的人，我实在是没有钱，没有足够的路费去你那儿，因而也无法最后再亲吻你一次，也无法接受你最后的吻，因为它能给我足够力量，支持我去完成我的事业。

“可怜的查理，幸好我读了这封信，我有金子，我要把金子给他。”欧也妮心想。

她擦了一下眼眶的泪水，拿起信继续往下看：“我还从未想过贫困带来的不幸，即使只有一百个路易，我也会一个不少地用来做路费，可我还是没有钱做生意，然而我目前不仅没有一百个路易，身上连一个路易也没有，只有等到还清了巴黎的债务后，才可知道我还剩多少钱。要是一个子儿也不剩，我就只好安安心心地去南特，做一名普通的水手。那些精力旺盛的年轻人，起初总是身无分文出去，到印度发了大财之后再回来。从今天一大早开始，我便冷静地考虑过我的前途了，它对我来说真是太可怕了，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对我那么可怕。我从小受到慈母的宠爱，受世上最好的父亲的呵护，在我步入社会之初，又遇上了安娜的真爱，我只知道生活中的美好，可幸福不可能持久。亲爱的阿奈特，至少我比以前更有勇气了，我曾既年轻，又无忧无虑，被巴黎最有魅力的女人宠贯了，只知道尽量地享受荣华富贵。父亲对我更是有求必应……啊，阿奈特，我的父亲已不幸去世……我考虑过我的处境，也考虑过你的处境。这最后的二十四小时里，我已老了许多。亲爱的安娜，你要是想我留在你的身边，让我呆在巴黎，即使牺牲你全部的奢华享受，衣着、首饰及巴黎歌剧院的包厢，我们仍然没有足够的钱支付我放荡的生活开支。再说，我也不愿你做出如此大的牺牲。我们今天就此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