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吧,就在晚饭前。”葡萄园主搓了搓手说。
两家的客人在一起又坐了一会儿。趁着说话的间隙,德·格拉桑拍了拍葛朗台的肩说:“有您这样的好亲戚真是太好了……”
“就是呀,就是,表面上虽然看不出来,”葛朗台回答说,“我真的是个好……好……好兄长,我爱我的兄弟,我可以用事实证明,但只要花……花……花钱不多……”
“我们该走了,葛朗台。”未等葛朗台的话说完,银行家便趁机打断了他的话,“我先走了,我还有事需要安排一下。”
“好,好,好,我本人……您也是知……知……知道的,我自己也还要去屋里慎……慎……慎重考……考……考虑考虑,正如克……克……克罗肖先生所说。”
“唉,真该死,我又出卖自己了,又没有站在我德·蓬丰这一边说话。”庭长闷闷不乐地思忖着,满脸的烦恼,活像个被辩护律师惹怒了的法官。
对立两家的中心人物同时都走了,他们谁都没再去想葛朗台早上背叛所有的葡萄园主的恶毒行径,他们都在试探对方,以便知道对方如何看待葛朗台老头在这件事上的真实用意。其实,他们都是在枉费心机。
“您愿意同我一道去德·奥尔松瓦太太家吗?”德·格拉桑问公证人道。
“我们晚些时候再去,”庭长回答说,“如果我叔父同意,我们就会先去那位德·格里博库尔小姐那儿,我曾答应过她,说要去她家问一声晚安的。”
“那我们就再见吧,先生。”德·格拉桑夫人说。德·格拉桑一家刚离开两个克罗肖不到几步远,阿道尔夫便对他父亲说:“这一次,他们恐怕真的要怒火冲天了?”
“住嘴,儿子,”他母亲指责说,“他们还有可能听得见,再说,你这话也说得太不高明了,法律学生的味道太浓了。”
“啊,叔父,”法官见格拉桑一家人已走远,于是高声说道,“开始时,我是德·蓬丰庭长的角色,到后来干脆就站到克罗肖的立场上了。”
“我明知道,这样做你会不高兴,但风向已转向对德·格拉桑方面有利了,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一时就糊涂了呢?……让他们去自投罗网吧,葛朗台说过,‘我们再看看’,你放心吧,孩子,欧也妮终归是你的人。”
要不了多长时间,葛朗台的这个大度的决定同时在三个家庭传开,全城的人也谈起了葛朗台对弟弟的情意。葛朗台背叛葡萄园主、暗地里出售自家产品的事也得到了众人的谅解。大家都赞赏他的荣誉感,都夸奖他慷慨、大度,但也有人对此表示怀疑,怀疑他是否真的有此壮举。法国人的性格就是容易一时冲动,而且常常会死抱成见,有时也会热衷于昙花一现的人及漂浮不定的事。我们的人民大众难道就真的那么容易失去记忆吗?
葛朗台刚一关上门,他便叫来了娜侬,对她说道:“别把狗放出来,也别去睡觉,我们还需要一起干点事,十一点钟,戈尔卢耶可能要赶着弗鲁瓦丰的轿车来我们家门口,你注意听声音,他到后别让他敲门,让他轻手轻脚地进来。警察署有明文规定,禁止晚上大声喧哗。再说,也没有必要让街坊都知道我要出门去。”
说完话,葛朗台便上楼进了自己的工作室,娜侬听到里面有翻找东西、来回走动的声音,但听得出,他非常小心翼翼,显然是不愿吵醒妻子和女儿,尤其害怕惊动了侄儿。葛朗台看到他房间还亮着灯,便开始骂他了。深夜一直惦记着堂弟的欧也妮似乎听到了临终的人的呻吟声,她断定那是查理的声音,她离开他时,他的脸色那么苍白,他的心情是那么的绝望,说不定他现在已经自杀。她急忙裹上一件带帽子的风衣,打算出去。这时,突然从门缝射进一道强光,她还害怕是失火了。随后她又听到娜侬沉重的脚步声,她的嗓音,还夹杂着马匹的嘶叫声,欧也妮这才安下心来。
“我父亲难道会干掉堂弟不成?”她心中暗想,同时十分谨慎地将房门打开一道缝,生怕发出了响声,但正好可以看到过道里发生的一切。突然间,她的目光正好与父亲的目光相遇,从他的目光中还看不出他已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但欧也妮还是被吓得不知所措。老头子和娜侬两人正用右肩抬着一根又短又粗的木棍,中间用绳子吊着一只桶,这与葛朗台空闲时躲在面包房做的那只木桶极为相像。
“圣母玛丽亚,先生,这东西有多重呀?……”娜侬低声说。
“真可惜这只是些铜板,”老头子回答说,“小心别碰上烛台了。”
现场上只点着一根蜡烛,就放在楼梯扶手的两根柱子的中间。
“戈尔卢耶”,葛朗台对他的不付工资的看守说,“你带手枪了没有?”
“没有,先生,嗨,不就是些铜板吗?这有什么值得怕的?”
“哦,不害怕。”葛朗台老头说。
“再说,我们跑得也快,”看守接着说,“您的佃户为您挑了几匹最好的马。”
“那好,那好,你该没告诉他们我去哪儿吧?”
“我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呀!”
“好的。这车结实吗?”
“老爷,您还用担心这吗?嘿,这车可载三千斤,您那些看不上眼的酒桶会有多重呢?”
“嗨,”娜侬说,“我可领教过了,差不多有九百斤重。”
“你少废话,娜侬。天亮后告诉太太,就说我去乡下了,晚饭前赶回来。上路吧,戈尔卢耶,我们必须在九点钟前赶到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