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许不够漂亮,配不上他!”欧也妮常这样想,这是一种自卑而充满痛苦的想法。这可怜的女孩不能给自己一个正确的评价。这可以说是谦虚,更确切地说是畏惧,其实这是爱情中的最美的东西。欧也妮也许就是这一类的女孩:如同小资产阶级,其体质较好,有美貌,但不乏粗俗,例如有的长得像米洛岛的维纳斯女神,但基督徒温柔的情感能净化女人,使女人有别于古代雕刻,从而使她们的形象更加高贵。欧也妮脑袋很大,带有阳刚之气的额头有如菲迪亚斯手下的丘比特的那种精美,她有一双灰色的眼睛,如同她那贞洁的生命,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圆圆的脸蛋过去曾是那么娇嫩、红润,但由于经历过一次轻微的天花,脸上的皮肤现在稍稍有点变粗,所幸的是没有留下任何疤痕。虽然不如昔日那么有光泽,但仍有细嫩之感,她母亲的吻仍可在脸上留下红色的唇印。她的鼻子稍大,这与她铅丹色的嘴巴倒还十分相配。她细纹密布的双唇充满爱意和善良。她的脖子滚圆,丰满的胸脯高高耸起,虽然有紧身衣,但仍十分引人注目,惹人遐想。也许因为衣着的缘故,她并不显十分艳丽,但在内行人眼里,她那高大的身材虽不算太灵活,却也很有魅力。身体强壮的欧也妮,虽说没有多少特别动人之处,但她却有不易被发觉、而只有艺术家们才感兴趣的美。如果某位画家想找到像玛丽亚一样圣洁、又有拉斐尔笔下的女性那种高傲而端庄的眼神,同时还有天生的童贞女的线条——这只有过着基督式的贞洁生活的女人才可拥有并保持着长期不变。那些喜欢罕见身段的艺术家们会在欧也妮脸上见到天生的高贵之处,这是连她自己也不曾知道的。他们会在她平静的额头下发现一个爱情的世界。她眼睛的形状,眼皮的习惯及闪动方式,表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神圣。她的面部轮廓、她头部的形状从不会因快乐的表情而改变或给人疲惫之感,它始终如同远处平静的湖面上天水相接之处缓缓分开的地平线。这种平静的容貌、红润的面色如同初绽的花朵,光彩夺目,反射出其心灵之美,从而引来注意的目光。欧也妮刚刚步入人生之旅,她还充满孩童时的幻想,正值采撷菊花而不知为何而乐的年华。她还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因此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还在想:“我太丑了,他不会注意我的。”
随后,欧也妮打开了她房间朝走廊开的那扇门,探头出去,想听听屋里有什么动静。“他还未起床呀!”她心想。这时,她听到娜侬早上咳嗽的声音,她在来回走动,打扫客厅,生火,拴狗及对着牲口棚的牲口讲话。欧也妮立即下楼,朝正在挤奶的娜侬走去。
“娜侬,我的好娜侬,请做点奶油给我堂弟喝咖啡呀!”
“可是,小姐,那必须是昨天就开始准备的呀!”娜侬大笑起来,并说,“我可做不好奶油,啊,您那堂弟真是可爱,实在是可爱极了,您没看到他穿那件金线绣花的丝绸睡袍吧,我可看见了,他穿的衬衫与神甫先生的白色宽袖法衣一样精美。”
“娜侬,那就做点烘饼吧!”
“哪有烧烤炉的木柴、面粉和黄油呀?”娜侬问。她身为葛朗台的管家,有时在欧也妮和她母亲的眼里也还很显权威,“该总不能为款待您的堂弟而去老爷那儿行窃吧!您去找他要点黄油、面粉和木柴,您是他女儿,他会给您的,您瞧,他正下楼检查食物储备的……”
欧也妮听到楼梯随父亲脚步颤动的声音,便吓得溜进了花园。她感到了深深的羞愧,体验到幸福时的特别意识所产生的作用,它会使人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内心的想法已经显露在自己的额头上并印入了他人的眼帘。这可怜的姑娘终于发现这个家的境况是那么的寒碜。她内心在怨恨,恨其无法使这个家与堂弟的高雅华贵相匹配。她迫不及待地需要为他做点事儿,做什么呢?她自己一点也不知道。这位天真诚实的姑娘在任其天使般的本性尽情发挥,毫不顾忌其感受和印象。第一次与堂弟见面,便在她的脑海中激起了女人固有的爱恋之情,这种爱表现得如此强烈。她已经二十三岁,智力和情欲均已发育完善,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父亲的模样有了恐惧感,第一次看到他掌握着自己的命运,同时还觉得对他隐瞒自己的心事就是罪过。她快步向前走着,而令她吃惊的是,呼吸的空气比平常的空气要清新得多,太阳的光线也更加宜人,她可以从中感受到精神上的温暖和新的生命。她正想着烘饼的事时,大个子娜侬和葛朗台之间发生了争执,这样的事以前并不多见,就像冬天的燕子一样罕见。老头子手上拿着钥匙,下楼来安排这一天所需的食物。
“昨天剩下面包了吗?”老头子问娜侬。
“连一点渣儿都没剩下,先生。”
葛朗台从筐中取出一个糊满干面粉的大圆面包,这是用安茹省做面包的专用平底套模做成的,他正要切时,娜侬说道:
“咱们今天五个人呀,先生。”
“是呀,”葛朗台回答,“可你这面包有六磅重呀,准会有剩余的。再说,巴黎的年轻人根本不怎么吃面包,你等着瞧吧!”
“那么说,他们将光吃‘夫利皮’吧!”娜侬说。
在安茹省,夫利皮是一种俗称,专指拌面包一起吃的东西,例如涂在面包片上的黄油、还有最高级的黄杏果酱,凡是小时候只舔光那些拌在面包上的涂料而留下面包不吃的人都明白这个词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