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就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说这肯定是一个男孩!我们给他取个名字叫弗雷德利克。现在就应该开始给他准备衣服了。看见她这么幸福,一种怜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现在,他的气全消了,他倒想知道她刚才为什么要突然来这么一手。
原来是这样,就在当天,华娜斯小姐给她送来了一张很长时间没有兑现的期票,于是,她就跑到阿尔努家里去要钱。
弗雷德利克说:
“你早点讲,我不就给你了吗?”
“到他那里去拿属于我自己的钱,这再简单不过了,还要还给别人一千法郎。”
“你欠她的就是这些吗?”
她回答道:
“是的!”
第二天晚上九点钟(这是门房指定的时间),弗雷德利克去了华娜斯小姐家。
他在前厅里撞在了一堆家具上,但幸好有讲话的声音和音乐声给他引路。他打开一个房间的门,碰巧赶上了一场晚会。一位戴眼镜的小姐在弹钢琴,戴勒玛尔严肃得像一位大祭司,站在钢琴前面,正在朗诵一首关于卖淫嫖娼的人道主义诗歌,他那深沉的嗓音伴随着和谐的钢琴演奏声在屋内回荡。靠墙坐着一排女士,多数都穿着没有领子和没有袖口的深颜色的衣服。还有五六位先生,看上去都是思想家,他们东一个西一个地坐在椅子上。在一张沙发椅上坐着一位以前的寓言作家,如今年岁高了,显得老态龙钟,像一堆废墟。两盏油灯发出呛人的气味,同巧克力的芳香混合在一起,牌桌上堆满了装有巧克力的碗碟。
华娜斯小姐腰间围着一条东方式的披巾,站在壁炉的一个角落里。杜萨迪耶在对面的另一头,他在这种位置上呆着,看上去有点不太舒服。此外,这么一个具有艺术氛围的场所也让他觉得有点心虚。
华娜斯小姐同戴勒玛尔的关系告吹了吗?也许还没有吧。但是,她似乎很喜欢这位忠厚的年轻伙计,弗雷德利克想同她谈几句话,她就向杜萨迪耶做手势,请他们一起到她的卧室去。当一千法郎点清之后,她还要利息。
杜萨迪耶说:
“利息就算了吧!”
“你少插嘴!”
这么一位勇敢的小伙子,在女人面前竟然如此胆怯,这让弗雷德利克感到非常开心,似乎他可以为自己的怯懦找到一个辩护的理由了。他拿回票据,绝口不提在阿尔努夫人家里发生的那场感情风波。然而,从这时候起,女元帅身上的缺点全部暴露在他面前了。
女元帅有一种无可救药的坏习惯,一种不可思议的懒惰,一种近乎野蛮人的愚昧无知,她甚至认为德斯罗吉医生是著名的人物,她为能接待他而感到自豪,还有医生的夫人,因为他们都是“已婚的人”。她还装模作样地去指点伊尔玛小姐日常生活中的事情,伊尔玛是一位贫穷的小个子女人,说话小声细语的,她的保护人是一位“很不错”的先生,从前是关税部门的职员,打牌的技术很高明,萝莎妮戏称他叫“我的胖长毛狗”。弗雷德利克也不能忍受她反复讲的那些愚蠢的话,比如说:“吃奶油蛋糕!去沙里搓!你从来就不会知道!”等等。她每天早晨还非要用一副旧的白手套掸去她喜爱的那些小摆设上的灰尘。他特别看不惯的是她对待女仆的态度,她经常拖欠女仆的工钱,甚至还向她借钱。在她们结账的那几天,就像两位女商贩一样吵嘴,而过后又和好如初,还互相拥抱。他们的谈话变得不愉快,直到党布罗斯夫人的晚会又恢复之后,他才感到舒服了很多。
至少来说,党布罗斯夫人能够让他高兴!她很熟悉上流社会男女之间私通的一些艳闻;社会上的阴谋变故;驻外使节的调遣;所有女缝纫师的情况;即使偶尔从她嘴里讲出几句老生常谈的话,也是以一种非常合适的形式说出来,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谦恭或者讽刺。你看看她周旋在二十几位谈话的客人之间,却丝毫没有忽视任何一个;她善于引导别人作出她所愿意的回答,避开那些难以应付的问题。即便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从她嘴里讲出来,就好像有什么隐情似的;她的一丝微笑都能让人引起幻想;总而言之,她的魅力是复杂多变的,是捉摸不定的,犹如她每天洒在身上的诱人的香水一样。弗雷德利克觉得同她在一起每次都有新的东西发现,每次都感到快乐;然而,每次和她重新见面的时候,她总是那样的平静和安详,就像清澈透明的水面上荡漾着闪光的涟漪一样。可是,为什么她对自己侄女的态度又那么冷冰冰的呢?这真是叫人搞不懂,她有时候甚至给她一个奇怪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