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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没等他的身子冲上去,她脸上突然显出狡猾的、恍然大悟的神色,一转身奔出门外,一口气跑回屋子,把门反锁起来。她害怕,但又自信。她知道自己的生命站在深渊的边崖上摇摇欲坠,却又奇怪地相信自己能够站稳脚跟。她知道自己的狡猾能斗过他。

她站在房间里,激动而兴奋地颤抖着,知道凭着自己的沉着镇静和随机应变的本领能够斗过他。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她现在明白,只要一着不慎,就将全盘皆输。想到这里,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紧张而又兴奋的恶心感觉,就像一个人置身于从高处摔下来的危险之中,可是不肯往下看,也不承认害怕。

“后天我就要走了。”她说。

她不愿让杰拉尔德认为她怕他,惟恐他因此逃之夭夭。从根本上说,她并不怕他。她知道避开他的暴力行动是为了自己。然而即使要动手,她也不怕他,她想向他证明这一点。她要向他证明,不管他是什么人,她都不害怕。只要证明了这一点,她就可以永远地离他而去。但是眼下,他俩之间的争斗尽管险恶,却毫无结果。她想树立自信心,不管遇上多少恐怖,也决不害怕,决不屈服。他吓不倒她,统治不了她,对她没有任何特权。她将坚持这一点,直到经过行动的证明。一旦证明了,她就永远摆脱了他。

可是目前她还没有证明这一点,既没有对他证明,也没有对自己证明,所以她仍然依附于他,不能摆脱他而独立生活。她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在床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无休无止地思考着,似乎永远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似乎并非真心爱我,”她对自己说,“他不爱我。他每遇上一个女人总想使她爱上自己,甚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这样做。可是他就这个样,在每个女人面前施展男性的魅力,显示自己极大的吸引力,想使每个女人都觉得有他做情夫是多么的了不起。他有意不理睬女人,这只是个小小的伎俩,其实他心里老是在算计着她们。他应该是一只骄傲的公鸡,在50个俯首帖耳的女人面前趾高气扬。不过,说实话,这个唐·璜并不使我感兴趣。我扮演女唐·璜要比他演的唐·璜好上千百倍。他真使我厌烦。他的大男子主义使我感到厌烦透顶,没有比这更使人讨厌、更愚不可及、更自以为是的了。说真的,这帮男人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真可笑——这群小公鸡。

“他们都一个样。你瞧瞧伯金吧。他们只是些自以为是的井底之蛙,别的一无所长。真的,尽管他们由于孤陋寡闻、本性卑劣而变得如此自高自大,但是他们完全是些不器之辈。

“至于勒克,他肚里的货色比杰拉尔德多上一千倍。杰拉尔德不学无术,愚蒙到极点,像老驴拉磨,一直可以拉下去。然而,磨盘下面再也没有玉米,磨子转呀转的,里面却早已空空如也——重复地说着同样的话,相信同样的事,干着同样的活儿。唉,上帝,就是石头也要给磨得不耐烦的。

“我不崇拜勒克,但他至少是个自由自在的人物,没有大男子汉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也不会死守着磨盘转圈。唉,上帝,我一想到杰拉尔德,他的工作——贝尔多佛的事务,煤矿——就感到恶心。想到他能做女人的情郎,我和这还有什么关系,和他还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叫一根沾沾自喜的电线杆子做情郎呢!这些男人,没完没了地干着他们的差使。他们用那上帝的推磨,没完没了地空转着,下面什么面料也没有!太乏味了,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他!

“至少在德累斯顿,我可以避开这一切。那儿将有许多有趣的事可做,比如赏心悦目地观看音乐舞蹈表演,观看德国歌剧和话剧。过一下德国艺术家放荡不羁的生活,想必是很带劲的事。还有勒克,他的确是个艺术家,一个自由自在的人物。最主要的是,我可以避开所有这一切,这些层出不穷的丑恶讨厌的粗俗行动、粗俗言辞、粗俗姿态。我并不自欺欺人,梦想到德累斯顿过神仙般的日子: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找不到的。可是我要离开那些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朋友,拥有这、拥有那的人。我要同那些一无所有、没有家、没有侍立一旁的佣人、没有名望、没有地位、没有学位、没有高朋贵宾的人打成一片。啊,上帝,一圈一圈的都是人,把我的脑子弄得像钟一样‘嘀嗒’作响,像死一般的机械、单调,毫无意义。我多么憎恨这种生活。我恨它,我恨杰拉尔德家的人。除了物质上的东西,他们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其他东西。

“肖特兰茨!天呀!想像一下在那儿过日子将是怎样的情景,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

“不行,我简直不敢想像,太让人受不了了。”

想到这儿,她惊恐万状,实在不敢再往下想。

一想到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地过着单调的生活,她的心就怦怦乱跳,像要发疯了似的。这嘀嗒而过的时间,这指针的嚓嚓行走,这一小时又一小时,日复一日的周而复始,犹如可怕的锁链——啊,上帝,一想起来就叫人害怕,叫人无路可逃,无路可走。

她几乎在祈求杰拉尔德在她身边,把她从恐怖的思想中拯救出来。咳,她真是在备受煎熬,一个人躺着,面对那嘀嗒作响的可怕的时钟。整个一生,整个生命,都化成了这嘀嗒、嘀嗒、嘀嗒的声响,然后是钟点的敲击声;接着又是响个不停的嘀嗒声,指针无休止地在嚓嚓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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