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奇怪地垂下头，表示出一种绝望的否定。古德伦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色煞白。

突然，她伸过手去紧紧攥住了他的手。

“说得对呀。”她提高嗓门热烈地赞同道，“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只有相互理解才是至关重要的。”

他惊恐地抬起头，躲躲闪闪地看着她，然后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她放开他的手，他没有丝毫反应。他仍默默无语地坐着。

“你知道吗？”他说着，突然用阴沉的目光看着她，目光中露出自信和未卜先知的神色，“你的命运和我的命运，它们将同舟共济，直到——”他扮了个鬼脸不说下去了。

“直到什么时候？”她问，连嘴唇都发白了。她对不祥之兆特别迷信，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

杰拉尔德直到夜幕降临才从户外滑雪归来，结果她4点钟喝咖啡、吃糕点时，他都错过了。户外的积雪正适合于滑雪。他滑了很长一段路程，独自穿行在白雪覆盖的山脊之间，乘着滑履，爬得高高的。越过山隘的峰顶，可以眺望五英里之遥。他看见山隘脊背上的玛莉安荷特旅店半埋在雪里，看到再后面的深谷，看到暮色中的松树。从那儿可以走回家去。但是一想到家，他就感到恶心，浑身颤抖。从那儿滑下去就可以到达山隘下面那条古老的帝国大道。可是为什么要走大道呢？一想到要返回尘世，他就很反感。他渴望永远呆在雪山上，就如刚才那样，独往独来，滑雪疾行，驰向远方，掠过白雪点缀的黑色岩石。那是多么怡然自得啊！

然而他感到心中有些冰凉之物在聚集，这种耐心的、漠然无知的奇怪心绪在他身上持留了几天，正在冰消释然。他将再次遭受七情六欲的折磨。

于是他极不情愿地滑下山来，滑到山头之间空谷上的房子面前。他浑身都是白雪，滑兴未尽。他看见了黄色的灯光，不由得逡巡不前起来，希望自己不必进屋去和这些人见面，听这些嚷嚷声，省得在这些人面前感到不自在。他感到很孤独，似乎心脏周围是一片真空，或是被冰凌团团围住。

他一见古德伦，心里就似乎猛然震动了一下。她摆出一副傲慢的面容，缓缓地向那些德国人送去和蔼的微笑。他的心中蓦地产生了想杀死她的欲望。他想，把她杀死能获得多么绝妙的肉欲满足啊！整个晚上，他都心不在焉，白雪和情欲搅得他魂不守舍。但是他心中时刻转着这个念头：掐死她，从她身上掐出每一颗生命的火星，直到她不能动弹，软软的，永远放松，变成一堆软绵绵的肉倒在他手里，香消气绝。这是多么大的肉欲满足啊！这样，他就可终于占有她，而且永远地占有她。那是多么美满，多么富于肉感的结局呀！

古德伦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现在的感觉。他看上去和平常一样恬静、和蔼，她因此对他产生了厌恶之感。

他正在宽衣的时候，她走进了他的房间，没有注意到他正用好奇而兴奋、满是仇恨的目光望着她。她手背在身后，站在门边。

“杰拉尔德，我一直在考虑，”她带着侮辱性的漠然神色说道，“我不回英格兰了。”

“哦？”他问，“那你去哪儿？”

她避而不答。她自有自己的道理，而且打算照自己既定的思路加以陈述。

“我看回去也没多大意思，”她继续道，“你我之间已经一刀两断了。”

她停下听他说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默默自言自语道：“一刀两断，是吗？我想是这样的，不过还没有结束。不要忘记，还没有结束。我们必须把它结束。总得有个结局，有个收尾吧。”

他就这样暗暗自语，只是没有说出声来。

“过去的事就算是过去了，”她接着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希望你也不要后悔。”

她等他开口。

“哦，我不后悔。”他顺着她说。

“那好，”她接过话头，“那好，我们俩都不后悔。是应该这样。”

“是应该这样。”他茫然若失地说。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刚才的话题又谈下去。

“我们的尝试失败了，”她说，“但我们不妨另起炉灶。”

他的血管中奔腾着愤怒的火焰。她似乎在有意激他、气他。她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

“是什么样的尝试？”他问。

“我想是恋爱的尝试吧。”她感到有点难以启齿，但似乎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我们之间的恋爱尝试是一场失败吗?”他大声问道。

他暗自对自己说：“我现在就应该杀死她，眼下只剩下这件事了。”他一心想杀死她，而她却毫无感觉。

“不是吗？”她反问道，“你认为是成功的吗？”

问得这样轻佻，羞辱再一次像烈焰一样燃遍他的血管。

“我们的关系总还有成功的地方吧。”他答道，“它本来也许会成功的。”

他在说完最后几个字前停顿了一下。他甚至话刚出口，就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讲出的话。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是成功的。

“不，”她回答，“你不会爱。”

“你呢？”他问。

她那双阴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恰似两轮乌云遮蔽的月亮。

“我不能爱你。”她道出了无情而又冷酷的真理。

他只觉得脑海里闪过一道炫目的光芒，身子抖动了一下，不由得心头火起。他的意识移到双腕和双手上。他只有一个不可遏制的盲目欲望：杀死她。他的手腕快要炸裂，只有用双手掐住她才能感到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