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知道，”厄秀拉回答，“我们有过家，我已经受够了。”

“岂止受够了。”古德伦说。

“西面一幢灰色的小屋。”厄秀拉嘲讽地引用了一句。

“这话的调子不也够灰的了吗？”古德伦很冷酷地回了一句。

她们的对话被汽车声打断了。伯金来了。厄秀拉吃惊地发现自己竟会如此兴奋，竟会立即摆脱了西面灰屋的困扰。

她们听见楼下小径上他咯嗒咯嗒的脚步声。

“喂。”他喊道，房子里立即响起了他那洪亮的回声。厄秀拉暗暗窃笑：原来他也害怕这个地方。

“喂，我们在这儿。”她朝楼下喊道，随即她们听见他快步上了楼。

“真是一个鬼魂出没的世界。”他说。

“这儿的房子里没有鬼——因为没有人居住。只有有人住的地方才闹鬼呢。”古德伦说。

“我想也是。你俩是不是在为过去而哭泣呀？”

“是的。”古德伦冷冷地说。

厄秀拉大笑起来。

“倒不是为已经消失的东西哭泣，而是在为那些原先存在的东西哭泣。”她说。

“哦。”他应道，松了口气。

他坐了一会儿。厄秀拉觉得他的出现带来了光明与生气，甚至使这幢毫无意义的房子的荒诞结构也化为乌有了。

“古德伦说她受不了结婚后厮守住房的那种生活。”厄秀拉意味深长地说。他们知道这是在指杰拉尔德。

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吧，”他说，“既然你事先就知道忍受不了婚后的生活，那你就平安无事了。”

“当然！”古德伦回答。

“为什么每个女人都认为生活的目的就是有一个丈夫和在西面有一所灰色的小屋？为什么这就是生活的目标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厄秀拉问。

“Itfautavolirlerespectdesesbêtises（必须尊重自己所做的傻事）。”伯金告诉她。

“可是在还没干bêtises（傻事）之前你没有必要去尊重它。”厄秀拉笑了。

“啊，如果是desbêtisesdupapa（父亲做的蠢事）呢？”

“Etdelamaman（还有母亲的）。”古德伦讽刺地加了一句。

“Etdesvoisins（还有邻居的）。”厄秀拉又说。

他们都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天已经快黑了。他们把东西搬上车。古德伦锁上了空房的房门。伯金打开车灯，一切都显得那样令人愉快，好像他们是外出旅行一样。

“能在古尔松斯停一下车吗？我得把门钥匙留在那儿。”古德伦问。

“行。”伯金说。车开了。

他们在大街上停下车。商店刚刚点起了灯，最后一批下班的矿工沿着公路往家走，矿工们穿着肮脏的工作服，看上去像若隐若现的影子，在蓝色的夜幕中飘来飘去。他们的脚重重地踩在人行道上，发出参差不齐的嘈杂声。

当古德伦走出商店跨进汽车，和厄秀拉、伯金一起飞快地驶向坡下的夜幕中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这就像冒险，太棒了！她突然对厄秀拉羡慕不已。她的生活节奏太快了，生活对她犹如一扇敞开的大门，她满不在乎地走了进去。好像不仅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就是过去和将来的世界对于她来说也同样毫无意义。啊，如果她自己也能那样，那可就太好了。

除了心情偶尔有片刻的激动外，平时她总是感到缺少点什么东西，却又说不清楚。最终，她在杰拉尔德强烈真挚的爱情中找到了答案，并且感到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和有意义了。但是和厄秀拉一比，她的心顿时妒意横生，感到不满足。她不满足——永远也不会满足。

她现在还缺什么呢？缺少婚姻生活，缺少婚后美满稳定的生活。说实话，她确实想结婚，可是她一直在撒谎。传统的婚姻观念即使在现在也是正确的——结婚和小家庭。然而谈到这些时，她的嘴却做出点怪相。她想起了杰拉尔德和肖特兰茨——结婚和小家庭。唉，还是不去想它的好！他在她的心里占有很大的位置，但是……也许她不配结婚，她被生活抛弃了，是一个无根的漂泊者。不，不，不可能这样。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间玫瑰色的房间，她穿了一件漂亮的长裙，在炉火的映照下，一个身穿夜礼服的英俊男子搂住她亲吻。她把这幅画题名为“家”。这画即使送给皇家学院，也当之无愧。

“和我们一起去用茶吧！来吧。”当他们驶进威利青枝村的小屋时厄秀拉说。

“太谢谢了！可是我必须进屋了。”古德伦回答，她非常想和厄秀拉、伯金在一起。对她来说，那才叫真正的生活呢。可是她的任性却使她出言拒绝。

“来吧，来吧，那该多有趣啊。”厄秀拉恳求她。

“实在对不起。我很乐意，可是我不能奉陪，真的。”

她匆忙下了车，身体在微微颤抖。

“真的不能来吗？”传来厄秀拉懊丧的声音。

“对，确实不能来。”暮色中飘来古德伦悲哀、懊恼的回答。

“你没事吧？”伯金大声地问。

“没事！”古德伦说，“晚安！”

“晚安！”他们一同说。

“想来就来吧，我们会很高兴的。”伯金大声地告诉她。

“太谢谢啦。”古德伦说。她的声音哀婉悲切，难以捉摸，叫伯金摸不着头脑。她转身朝小屋的门口走去，他们又驱车向前。古德伦马上转过身来，望着远去的他们。当她踏着小路朝自己奇怪的小屋走去时，心中充满了无以名状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