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男人不是情夫便是丈夫。”厄秀拉大声说，“可是为什么这两者不能合二为一呢？”

“这两者是相互排斥的。”他大笑起来。

“那我宁肯要情夫。”厄秀拉大声宣布。

“不，这可不行。”他说。

“但我就是想要。”她哭丧着脸说。

他吻了吻她，笑了。

两天以后，厄秀拉要回贝尔多佛的房子里去取自己的东西。那儿已经人去楼空。古德伦住到威利青枝村去了。

婚后，厄秀拉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父母。她为和他们决裂而哭泣过，可是即使恢复了关系又有什么好处呢。管它有好处还是没好处，反正她是不会回到他们身边的，所以他们搬家时把她的东西都留在了屋里。她和古德伦准备那天下午步行去取回来。

这是一个阴冷的下午，到达贝尔多佛时，天空微呈红色。窗户黑洞洞，空荡荡的，这地方早已使人感到毛骨悚然。空无一人的大厅使两个姑娘不寒而栗。

“我一个人恐怕是不敢到这里来的，”厄秀拉说，“我害怕。”

“厄秀拉！”古德伦大声地说，“你说让人奇怪不！真叫人难以相信自己曾住在这里，却从来没有这种感觉。真不可想象。我在这儿住了那么久却怎么从未感到过害怕！”

她们又去了宽敞的餐厅。这间房子相当大，可是现在哪怕一个洞穴也比这儿可爱。高大的凸窗空荡荡的，地板已经撤掉，原先铺着淡色木板的边上是一圈发黑的油污。褪了色的墙纸上原先放家具和挂画像的地方出现了较深的颜色。干燥，而且看上去不堪一击的薄墙和镶有人工黑边的浅色薄地板毫无动人的地方。在人的感觉中，这一切都是毫无价值的，因为墙壁很干燥且又薄如纸片。她们是在什么地方呢？在地面上呢，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在纸板箱里？壁炉里有纸灰和未燃尽的碎纸片。

“想象一下吧，我们曾在这里生活过！”厄秀拉高声叹道。

“我知道，”古德伦大叫起来，“这太可怕了。我们要是在这里面的话，会变成什么东西！”

“糟透了！”厄秀拉说，“的确糟透了。”

她在炉栅下发现几张未燃尽的《时装》杂志的封面，上面是身穿长袍的女郎。

她们来到了起居室。这又是一间与外界隔绝的房间，松松落落，轻轻飘飘，惟有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空虚的感觉，犹如一座纸做的囚笼。厨房看上去要好些，因为地上铺着红瓷砖，还有一只大炉子，然而一样阴森可怕。

两人走上了光秃秃的楼梯，心中一片惆怅。每一下脚步声都重重地敲打在她们的心上。她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光秃秃的走廊。靠厄秀拉卧室的墙边放着她的东西——一只箱子，一个针线筐，一些书，宽松的衣服，一只帽盒，全都孤零零地映在黄昏的黑暗与空虚之中。

“看上去真让人高兴，对吗？”厄秀拉说着，目光落在地上她那些被人遗弃的东西上。

“太高兴了。”古德伦回答。

两人拎着所有的东西走到前门，她们的脚步声发出阵阵空虚的回响，所过之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发出一种空泛无望的响声。身后模糊不清的空房间发出近乎令人厌恶的震颤。她们几乎是夹着这些仅存的东西逃出门外的。

她们在等伯金开车来接她们。外面很冷，于是她们又走了进去，上楼去看父母亲住过的前卧室。窗户是临街的，可以看到远处的落日让一层层乌云遮住，没有光亮。

她们靠窗坐下，耐心地等待着。两人都四处张望，只见房间空空如也，给人一种空虚的感觉，简直令人恐惧。

“说真的，”厄秀拉开口道，“这间房子不可能是神圣的，你说对吗？”

古德伦慢条斯理地看了又看。

“简直不可能。”她回答。

“当我想起他们的生活——爸爸的和妈妈的生活，他们的爱情、婚姻、孩子，孩子的成长——美人，你愿意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愿意，厄秀拉。”

“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毫无意义。他们两人的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说真的，要是他们没有遇上，没有结婚，没有生活在一起，那倒也无妨，对吗？”

“那还用说，可谁也说不准呀。”古德伦说。

“是的。但是，美人，我想如果我的生活是这样的话，”她说着抓住古德伦的胳膊，“那我会逃走的。”

古德伦思忖了一会儿。

“事实上，谁也不愿过普通的生活，谁都不愿意。”古德伦说，“厄秀拉，你的生活可就大不相同了。有了伯金，你不会过这种日子。他这人与众不同，可是和一个生活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普通人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也许有，事实上也确实有成千上万的女人想要结婚。除此之外，她们想不出其他事情来。可我一想起结婚就要发疯。人必须有自由，而且首先必须有自由。人可以失去其他的一切，但绝不可没有自由。人不能变成品奇贝克街七号，或者翻车道，或者肖特兰茨。没有人能补偿失去自由的痛苦。谁也办不到!要结婚，就要嫁给一个自由自在的骑士，或者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一个Glücksritter（幸福的骑士），就是在社交圈里有一席之地的男人。嘿，可这实在办不到，办不到！”

“多妙的字眼——一个Glücksritter！”厄秀拉说，“比有钱的大兵要好得多。”

“这当然喽，不是吗？”古德伦问，“我要同Glücksritter一起来向这个世界发起猛烈的进攻。可是，家，一个家庭！厄秀拉，这意味着什么？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