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她都全然不知。她只希望被人理解,受人尊敬。他们之间有好多事是不能言传的。他怎能对她说她那固有的美貌既不是形式,也不是重量和颜色,而是奇异的金光。他自己也不知道她究竟美在什么地方。他说:“你的鼻子很美,你的下巴令人羡慕。”可这话听起来像在撒谎,她会因此而失望、伤心。即使他衷心耳语:“我爱你,我爱你。”那也不是真心话。这是一种爱情之外的东西,是由于战胜自己而引起的快乐,是由于超脱了旧的存在而引起的喜悦之情。他怎能够在自己获得了新生,已完全不再是过去的自我时说出“我”这个字眼呢?这个“我”字是这个时代的陈词滥调,是一个过时的字眼。
在极度的幸福之中,安宁代替了相互的了解,没有你我之分,只有第三种尚未认清的奇迹:自己不再是以个人存在于世,而是我这个人和她这个人一同生活在一个崭新的、从两性关系中获得的极乐世界里。我怎能在我已经不复存在,你也不复存在的时候说“我爱你”。我们合二为一,变成了一个新的整体。在这个整体中,万籁俱寂,因为那儿的一切都尽善尽美,完整统一,因此无需言答。语言是在分离的人之间传递的,而在理想的整体中,只有无声的祝福。
第二天他们结成了合法夫妻。照他的吩咐,她给爸爸妈妈去了信。妈妈回了信,却没有爸爸的。
她没再回学校去教书。她和伯金有时呆在租来的房子里,有时呆在磨坊,两人形影相随。除了古德伦和杰拉尔德,她谁也没见。她对婚后生活仍感到陌生和不可思议。可是到了早晨,这种感觉又云消雾散了。
一天下午,杰拉尔德坐在磨坊暖和的书房里和她聊天,那时鲁珀特还没回家。
“你幸福吗?”杰拉尔德笑眯眯地问她。
“很幸福。”她大声地说,兴奋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
“是的,谁都看得出来。”
“真的吗?”厄秀拉惊讶地问他。
他抬头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哦,当然,一目了然。”
她听了很高兴,随即又想了一下。
“你觉得鲁珀特也很幸福吗?”
他垂下眼睑,目光闪向一边。
“哦,是的。”他回答。
“真的吗?”
“哦,真的。”
他说得很轻,好像这话不该由他来说。他看上去很忧郁。
她很会察言观色,立刻问了一个他想让她问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感到不高兴呢?”她问,“你也能像我们一样幸福地生活。”
他停了一会儿。
“和古德伦?”他问。
“对!”她叫了起来,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彩,可是话中却带着一种奇怪的紧张神情,语调很强烈,似乎他们在违背事实相互表白自己的愿望。
“你认为古德伦会嫁给我,我们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他问。
“正是这样,我敢肯定。”她又大喊起来。
她兴奋地圆睁着双眼,可是心底里却很紧张。她知道自己是在一意强求。
“哦,我太高兴了。”她又加了一句。
他笑了。
“什么事使你这样开心?”他问。
“为了她。”她回答,“我敢肯定你会……你是她最理想的人。”
“你敢肯定吗?”他问,“你认为她会听你的话吗?”
“当然!”她赶紧表白。然后,转念一想,她又不安地说,“显然古德伦并不那么没头脑,对吗?她不是那种让别人五分钟就能了解的人,是吧?她在这点上不像我。”她朝他哈哈大笑起来,笑逐颜开的脸上露着奇怪而迷惘的神情。
“你认为她同你不太一样吗?”杰拉尔德问。
她皱了皱眉。
“哦,在许多方面我俩很相像。但是如果出现一种新情况的话,我就吃不透她会怎么做了。”
“你也不知道吗?”杰拉尔德问。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踱起步来,“不管怎么说,我打算请她在圣诞节时同我一道出去。”他用极其细小的嗓音谨慎地说道。
“和你一起走?你是说出去一段时间吗?”
“她愿去多久就去多久。”他说着,做了一个不大耐烦的动作。
两人都不吱声了。
“当然,”厄秀拉打破了沉默,“她也许愿意速战速决,马上结婚。等着瞧吧。”
“对。”杰拉尔德笑了,“我正等着瞧呢。但是万一她不肯……你认为她会和我一同去国外逗留几天或是两星期吗?”
“哦,会的。”她说,“我会说服她的。”
“你认为我们能一同去吗?”
“我们大家?”厄秀拉的脸上又放出了光彩,“那太有意思了,对吗?”
“很有意思。”他说。
“那时你就明白了。”厄秀拉说。
“明白什么?”
“事情的进展呀。我觉得最好在婚礼之前去度蜜月,你说呢?”
她很得意自己说出了这样的绝句。他哈哈大笑起来。
“在某些情况下,”他说,“我倒希望我的婚事就这样安排。”
“是吗!”厄秀拉欢呼起来,然后又不无疑虑地说,“是的,也许你是对的。人应该做自己想做的事。”
伯金回来得较晚,厄秀拉又把刚才的话向他说了一遍。
“古德伦!”伯金呼喊起来,“她是个天生的情人,而杰拉尔德则是个天生的情夫——amantentitre(头号大情人)。如果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女人不是妻子便是情人,那么古德伦就是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