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真回来了。他望见她在高高的树篱下面晃晃悠悠地朝他慢慢走来。他没有动，也没有再看。他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地酣睡着，完全松弛下来。

她走到他跟前站立下了，低着头。

“瞧，我替你摘了一朵花。”她若有所思地将一朵朱红色的风铃草石南花伸到他眼皮底下。他看见一簇色彩漂亮的风铃草花，树状细小的枝条，还有她那双手，肌肤非常细嫩，非常敏感。

“很美！”他微笑着抬头看了看她，接过了花。一切又变得简简单单，相当简单。错综复杂的事情已经烟消云散了。现在他真想放声大叫，然而只是被情感折腾得筋疲力尽了。

他心头热乎乎的，充满了对她的柔情。他挺直身子，直愣愣地盯住她的脸。在这富有启发性的惊奇和恐惧中，在这新鲜而又微妙的瞬间，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她把脸埋进了他的肩头。

一片宁静，仅仅一片宁静。他在光天化日的小路上，温柔地抱住她。终于是一片宁静。刚才那令人憎恨的紧张感终于褪去，他的灵魂充实了，安逸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他，眼眸放射出来的奇妙黄光现在变得又温柔又屈从。他俩平静地对视着。他温柔地吻着她，一遍又一遍。她的眼睛里露出了笑意。

“刚才我有点任性吧？”她问。

他也绽出了微笑，握住她的手，那只又温柔又屈从的手。

“别在意。”她说，“那只是为了我俩好。”他又温柔地吻了她，一遍又一遍。

“难道不对吗？”她问。

“当然对啰。”他答道，“等等！我也有我的理由。”

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嗓门里带有一种放荡不羁的意味，接着甩开双臂抱住了他。

“你是我的，亲爱的，是吗？”她叫喊着，把他搂得紧紧的。

“是的。”他温存柔和。

他的嗓音是那么温柔、那么肯定。她默不做声、纹丝不动了，似乎命运之神攫住了她。是的，她默认了。其实，用不着她的默许，这已既成事实了。他温情脉脉地吻着她，一次又一次，带着一种柔和、平静的幸福。她醉了，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亲爱的！”她仰脸呼唤，带着一种对于甜蜜幸福的恐惑感望着他。这一切是真的吗？可是他那双迷人的眸子温情脉脉，轻松而又平静，正对着她在微笑，和她一起微笑。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肩上，这样他便可以无遗地看清她整个身子。她知道他爱她，不过她有些害怕，因为她正处在一个奇异的环境中，进入了一个新天地。她希望他狂热一点，因为她习惯于炽热的情感。然而，现在的所作所为过于柔静和脆弱了，正像空间比自然力更为可怕一样。

她再一次迅疾地抬起头。

“你爱我吗？”她急促冲动地问道。

“不错。”他答道，没有注意她的冲动，而只知道她的柔情。

她明白这是真话，松开了手。

“你应该爱我。”她说着转过身，望着大路，“你找到了戒指没有？”

“找到了。”

“戒指呢？”

“在我口袋里。”

她把手伸进口袋，取出了戒指。

她惶惶不安。

“我们上路吧！”她说。

“好。”他答道。他俩重新爬上车子，将那个难忘的战场抛在了身后。

他们欢快而又超然，穿过荒野的田地，在黄昏中飘流。他的神思平静而又甜蜜，仿佛来自新源泉的生活之溪淙淙流经心田。他似乎经过分娩的痛苦之后又获得了新生。

“你幸福吗？”她用奇异而又兴奋的口吻问他。

“幸福。”他说。

“我也一样。”她在一阵狂喜中惊叫起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拼命把他搂进怀里，也不管他在驾驶汽车。

“停车吧，”她说，“我可不愿意你老在这个时候忙活。”

“不了，”他说，“我们还是先把这段短短的路程开完，过后我俩可以自由自在尽情玩耍。”

“对，亲爱的，一定要玩。”她兴高采烈。他侧过头，她趁势吻了他。

在一种新奇的醒悟中，他继续向前驶去，意识上的紧张感已经冰释。他周身的每一个细胞看上去都复苏了，带着一种简单而又闪烁着微光的意识，宛如大梦初醒一般。他像一个刚刚降生的生灵；刚刚从蛋壳钻出来的雏鸟，来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在黄昏中，他们顺着一条长长的山坡往下行。突然间，厄秀拉发现在她右边下面的山谷里，隐隐约约露出南泉堂的身影。

“我们都到这儿啦！”她高兴地惊呼。

那座刻板、阴沉而丑陋的大教堂坐落在迫近夜晚的暮色中。当他俩进入狭窄的小镇时，商店的一面面橱窗放射出道道金光，宛如上帝的启示之光。

“爸爸、妈妈相识的时候，爸爸带妈妈来过这里。他喜欢它，喜欢这座教堂。你呢?”

“我也喜欢。它看上去就好像从黑暗的山谷里矗立出来的石英水晶体一般。我们去撒拉逊首脑餐厅喝点茶。”

他们从车子里下来的当儿，正敲响6点钟，大教堂的钟声齐奏赞美诗：

今夜感谢您啊，上苍，

感谢您带来了幸福之光——

此时此刻，在厄秀拉听来，这首乐曲是从看不见的天空一点点地飘落到这个沐浴在暮色之中的小镇上。这首乐曲好似朦胧逝去的那几个世纪里的声音，非常遥远。她站立在客栈的破旧院子里，嗅着稻草、马厩和汽油的气味。抬起头，她可以看见第一批挂上天幕的繁星。这一切是什么呢?这不是一个现实的世界，这是一个孩童时代的梦幻世界——它撩拨起一种伟大的感怀。世界已经变得不现实了，她自己也变成非凡超然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