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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她转过脸,扯去果树上的一根根嫩枝,用胸前瑟瑟发抖的手指将这些嫩枝扎牢。

他站在一旁,默不做声地看着。当他看到她那细巧灵敏的手指瑟瑟发抖时,胸中升腾起一股奇妙的柔情。同时,他心里又积郁着怒气和淡漠。

“这场表演有失体面。”他冷冷地说。

“是的,确实有失体面。”她说,“我比你更要有失体面。”

“既然你愿意有失体面嘛。”他说。怒火再一次烧灼她的脸蛋,双眸里积聚着黄光。

“你!”她吼道,“你!你这个真理的追求者!你这个纯洁的魔鬼!你的真理和纯洁在发臭,像你吃食的家禽内脏一样在发臭。你是条食腐之犬,是个食尸之徒。你腐败肮脏,腐败肮脏,你得明白。你的纯洁、你的坦率、你的善性,够了,谢谢,我们已经领教过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污秽堕落,你和你的爱情。你完全可以说,你不要爱情,根本不需要。你要的是你自己,你要的是肮脏、死亡,这就是你所需求的。你是这样堕落,这样死气沉沉,还有——”

伯金在她的大声斥责下感到苦恼,“有人骑车来了。”

“我才不管呢。”她喊道。

然而,她还是静下声来。那人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声音,骑车路过时回头看了一眼他俩以及停在一边的车子。

“下午好。”他欢快地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伯金冷冷地应道。

他俩默不做声,一直等到那个人在远处消失。

伯金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轻快的表情。他明白她的话大体上是正确的。他明白自己是有点乖戾、堕落。一方面崇尚精神,另一方面不知怎么搞的,又是十分堕落。然而,她又有什么好呢?其他人又好得了多少呢?

“或许你说得全对。我撒谎、腐臭等等。”他说,“但是赫米奥的精神依恋不会比你的忌妒缠绵更为腐败。为了自己,一个人能够维护生活所需要的东西,甚至是对他的敌人。赫米奥是我的敌人——这一点到她死去也不会改变。这就是我为什么必须恭恭敬敬为她送行的缘故。”

“你!你,你的敌人和你的恭恭敬敬!你把自己描绘得多么漂亮啊!可这种鬼话骗不了别人,只能哄哄你自己。我妒忌!我!我说了,”她的嗓门儿一下子提了上去,显然她恼怒了,“我所说的话。因为这是真实情况,知道吗?因为你是这副样子,一个肮脏、虚假的撒谎者,一个伪君子。这就是我要讲的原因。你听清楚了吧。”

“那么还得感激你啰!”他补充道,扮了一个嘲讽的鬼脸。

“是的。”她喊道,“要是你身上还有一点礼仪感的话,是该感激。”

“可惜一点点礼仪感也没有。”他反唇相讥。

“好啊!你一点点都没有。那么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半点好处也没有。你现在可以离开我了,我再也不想跟你走下去了。你走吧!”

“你现在甚至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说。

“唉,不用着急,我保证会平安无事的。我钱袋里有十个先令,够我从你把我带到的这个地方回去的路费了。”她迟疑了。戒指依旧戴在她的手上,两只戴在小指上,一只戴在无名指上。她仍然迟疑不决。

“很好。”他说,“惟一无可救药的事情便是愚蠢。”

“你说得相当正确。”她说。

她还是犹犹豫豫。然后,她脸上露出一种丑陋、恶意的神色。她从手指上拉下戒指丢给了他,一只戒指扔在他脸上,两只扔在他外衣上,尔后全部落到泥土上。

“收回你的戒指。”她说,“上别处去为你自己买个女人吧!世上的女人多的是。她们愿意与你共享你的精神杂烩,或者共享肉体杂烩,而把你的精神杂烩留给赫米奥。”

说完,她转身走了,慢慢缓缓地跨上了公路。他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望着她闷闷不乐、怒气冲冲地离去。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拨弄着果树上的嫩枝。她的身影渐渐消退,几乎走出了他的视野。他的脑子里一片昏暗,只有一丝微弱、机械的意识在他身旁幽幽徘徊。

他感到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然而同时,他又感到如释重负。他迈开脚步,走到岸边坐了下来。毫无疑问,厄秀拉说得对。情况正如她所说的。他知道,他的精神与堕落的过程是同步相随的,是一种从自我毁灭中汲取的乐趣。对他来说,确实存在自我毁灭的某种催化剂,特别是在转化成所谓精神的时候。然而,等到他认识到这一点,他已经堕落了。是不是厄秀拉的情感缠绵——情感和肉体的,没有赫米奥抽象的精神依恋那么危险呢?融合,融合,两种类型人的可怕融合是每个女人和大多数男人执着追求的。难道这不令人生厌和令人可怕吗?它是精神融合还是情感肉体融合?赫米奥把自己看成完美精神的化身,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得追求。厄秀拉是完美肉体的女性,世上所有的男子也都必须追求!两者都令人生畏。为什么她们不能保持独立、为各自的极限所限制呢?为什么不让对方自由自在?为什么试图去同化、融合、或合二为一呢?一个人完全可能纵情于瞬间的冲动,而不顾另外一面。

他不忍心看着戒指抛在泥路上,于是把它们捡了起来,下意识地在手里拭擦着。它们可是在温煦环境中创造出来表示现实美和现实幸福的精小信物。可是他却把自己的双手弄得又脏又粗糙。

他的头脑里一片昏暗。原先意识中缠绕不散的可怕疙瘩解开了,消失了。在黑暗中,他的生命在四肢、在周身渐渐融化。但是,现在他心里却焦急不安。他期待她折身返回。他轻轻地、有规律地呼吸着,像一个婴孩,天真无邪地呼吸着,毫无责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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