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要嘛。”她答道。她不希望仆人们提什么问题。

“啊，你说过了。可你要它们派什么用场？是摆设还是送人，或是别的什么用场？”

“我要把它们献给一个人。”

“献给一个人？谁要来了？波特兰公爵夫人吗？”

“不。”

“哦，不是她？我说，如果把你所说的花全放在一起，这束花就太红了。”

“不错，我就要这样。”

“真的吗？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翌日，温妮弗雷德穿一身银灰色的丝绒衣服，手里握着那束色彩艳丽的鲜花，在教室里焦躁不安地等候着，不时透过窗户朝车道望去，盼望着古德伦的到来。这天早上，空气潮湿，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花朵发出阵阵馨香，香气扑鼻。在她看来，这束花犹如一小团火，她的心里似乎也燃烧着一团新奇的火焰，这种微微的浪漫感使她激动，她不免感到心醉神迷。

终于，她看到古德伦来了。她迅速走下楼去，把这消息告诉父亲和杰拉尔德。他们笑话她激动而庄重的样子，一边和她一起来到门厅。男仆忙不迭地开了门，从古德伦手里接过了雨伞和雨衣。欢迎的人等客人进了门厅才迎上前去。

由于下雨，古德伦的脸红扑扑的。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松散开来，微呈拳曲状。她犹如雨中初绽的一朵鲜花，花中心的花蕊微微可见，散发出蕴藏着阳光的温馨。杰拉尔德不由得自惭形秽。她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衣服和深红色的长统袜，是那么漂亮，又那么神秘不可知。

温妮弗雷德神情古怪而严肃地走上前去。

“你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她欢迎说，“这花是献给你的。”说着她献上了手里的那束花。

“给我的！”古德伦惊问道。她略略迟疑了一下，只觉得一股热浪传遍全身。她感到非常高兴，简直有一种要眩晕的感觉。她抬起头，用惊奇而充满热情的目光望了温妮的父亲一眼，继而又望着杰拉尔德。当她那火热灼人、毫不掩饰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时，杰拉尔德又感到一阵畏葸，好像他经受不起这种目光。她的目光火辣辣的，使他不敢对视。他掉转脸，但仍觉得无法躲避她的目光。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不安地扭动，显得十分痛苦。

古德伦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看起花朵来。

“这花多美啊！”她压低嗓音轻轻地说。然后，在一种奇特、骤然迸发的激情催动下，她俯身吻了温妮弗雷德一下。克立克先生这时才走上前来，向她伸出手表示欢迎。

“我总在担心你会从我们身边溜走。”他开玩笑地说。

古德伦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熠熠发光，露出淘气、莫测高深的神情。

“真的吗？”她答道，“不会的，我可不想呆在伦敦。”

她的声音似乎暗示她回到肖特兰茨很高兴。她的语调热情明快，使人微微感到一种抚慰。

“这可是件大好事。”父亲微笑着说，“你要知道，你在我们中间很受欢迎。”

古德伦只是用她那湛蓝的、热烈却又羞涩的目光看着他的脸。她暗暗感到有点飘飘然了。

“看来你是得胜而归啊。”克立克先生握住她的手继续说道。

“不。”她说这话时眼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只是到了这儿，我才感到一种荣耀。”

“啊，好了，好了！这些事我们就不谈了。我们从报上不是都看到消息了吗，杰拉尔德，你说对不？”

“你的运气不错。”杰拉尔德说着同她握了握手，“你可卖掉些作品了？”

“没有。”她说，“没卖掉多少。”

“那也不错了。”

她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她对受到如此的欢迎颇为兴奋。专为她安排的这一讨人喜欢的小小仪式使她有些飘飘然了。

“温妮弗雷德，你有鞋给布兰文小姐换吗？”父亲问道，随后又对古德伦说，“你最好立即去换一下。”

古德伦拿着那束鲜花走了出去。

“真是个年轻有为的女人。”当她走后，父亲对杰拉尔德说。

“是啊。”杰拉尔德只是简略地答道，似乎并不喜欢这一评价。

克立克先生请古德伦陪他坐上半小时。往常，他一副苍白无力，病入膏肓的样子，全部生命像是被吞噬了一般。然而，只要他稍稍有点恢复，就又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和从前并无两样，依然身强力壮，正当壮年（不是指属于外部这个现实世界的生命，而是指属于坚强的生命本质）。他有这个信念，主要靠古德伦的贡献。有她在场，他就像受到一种刺激，从而获得了许多次宝贵的半小时。在这半小时内，他感到精力充沛，兴奋激昂，自由自在。这半小时的时光比他过去的一生更有意义。

当他支撑着病体斜躺在藏书室里时，古德伦来到他身边。他脸如黄蜡，眼睛暗淡无光，就像失明了一样。他那黑髭，如今已是黑里夹白，在他那僵尸般的蜡黄皮肤上显得很醒目。然而，从他身上仍能感到一种盎然的生气和幽默。对此古德伦极为赞许。在她的印象里，他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不过他那可怕的外貌已经印在她的灵魂深处，进入她的潜意识。尽管他风趣幽默，但她知道他的眼睛已无法改变暗淡无神的状态。这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啊，是布兰文小姐！”当男仆告诉他古德伦来到时，他霍然坐起身招呼道，“汤姆斯，给布兰文小姐端张凳子，对了。”他欢悦地端详着她那柔美、红扑扑的脸。这张脸燃起他对生命的希望，“唔，你该来一杯雪梨酒和一小片蛋糕。汤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