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我母亲反常吗?”
“不!我认为她只是想得到多于一般生活或不同于一般生活的东西。由于得不到它,她也许有点走魔入邪了。”
“在生育出一窝不正常的孩子后。”杰拉尔德沉郁地说道。
“和其他人并无两样,”伯金接口道,“最最正常的人,内心深藏的自我往往是最坏的。谁都是一样。”
“有时我认为活着就是受罪。”杰拉尔德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火道。
“唉!”伯金说,“为什么不呢?就算它有时是受罪吧,而在其他时候,它又什么都是,惟独不是受罪。说真的,你从中可得到许多乐趣。”
“比你想象得要少。”杰拉尔德说。在他看着对方时,眼神里流露出似有所失的奇怪目光。
一阵静默。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
“她到普通中学教书还是上这儿来教温妮,我看不出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杰拉尔德冷不丁又开口道。
“公仆和私仆的区别。当今惟一的贵族,即当今的国王和惟一的贵族,是公众,是社会。你很愿意为公众效劳,但是做一个私人教师……”
“我公众、私人都不愿效劳。”
“说得对!也许古德伦有同感。”
杰拉尔德沉思了片刻,接着说:
“无论怎样,父亲决不会让她有做私人仆从的感觉的。他连诚惶诚恐、感恩不尽都来不及呢!”
“他应该感恩不尽;你们全都应该感激。你以为花了钱就能雇到像古德伦·布兰文这样的女人吗?她和你完全相等——也许甚至比你还要强一些。”
“是吗?”杰拉尔德说。
“是的。如果你没有勇气承认,我希望她会让你自食其果。”
“然而,”杰拉尔德说,“如果她和我相等,但愿她不是个教书匠。因为据我所知,一般说来,教师无法同我相提并论。”
“我也这么认为,该死的。但是,难道就因为我教书,我就是教师吗?就因为我布道,我就是牧师吗?”
杰拉尔德大笑起来。对这个问题,他总是不那么自在。虽说他不想去夸耀自己社会地位优越,但是,他决不愿去夸耀个人的本质优越,因为他从不以纯粹的生命作为衡量价值的标准。因此,他对自己心里默认的社会地位有些狐疑不决。现在伯金要他接受人与人之间有本质上的区别这一事实,他怎么肯接受呢?这违背他的信誉,违背他的原则。他欲起身告辞。
“这段时间里,我把自己的正经事都给忘了。”他微笑着说道。
“我该早点提醒你。”伯金讥笑道。
“我料到你会说这种话的。”杰拉尔德嘴上笑着说,心里却很不自在。
“是吗?”
“是的,鲁珀特。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不然我们很快就会陷入困境。等到我也脱离了尘世,我将什么事都撒手不管。”
“当然啰,我们现在还没有陷入困境。”伯金奚落道。
“还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困难。至少我们仍然有吃有喝。”
“还能得到满足。”伯金接口道。
杰拉尔德走到床前,站立着注视着伯金。只见他颈喉露在外边,乱蓬蓬的头发披散在温和的眼眉上,看上去非常动人。眼眉底下,那双眼睛嵌在满含讥嘲神态的脸上,那样平静,毫无挑衅之意。杰拉尔德四肢健壮,精力充沛,站立在原处迟迟不愿离去。他被眼前的这个人迷住了,简直没有力量抽身。
“好吧,”伯金说,“再见。”他从床被下伸出手来,满脸生辉地微笑着。
“再见,”杰拉尔德紧紧握住朋友暖烘烘的手说,“我会再来的。我在磨坊时真惦记你。”
“过几天我就去那儿。”
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杰拉尔德那像鹰一般敏锐的目光,此时充满了温暖的光和自以为是的爱。伯金仿佛是在黑暗中回望他,一言不发,令人莫测高深;然而,他又同时充满了热情,这股热情像迷梦一般流贯杰拉尔德的脑海。
“那么再见了。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
伯金目送着身穿黑色丧服的那个人走出门去。待这聪明人一走,他又翻身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