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厄秀拉可怜巴巴地喊着，两眼望着这群健壮矮实的牛。它们纹丝不动地扎在那里，乌黑淘气的大眼睛透过缠结着的茸毛边缘注视着她们。厄秀拉尽管害怕，但还是以原来的姿势坐了下来。

“它们不会伤人的。”古德伦又尖叫一声。

“唱点什么吧，随便唱什么都行。”

显然，她有一种怪诞的念头，想对着这群壮实、健美的牛起舞。

厄秀拉开始歌唱，声音颤抖，变了调：

在那遥远的田纳西——

她的歌声听上去显得忧心忡忡。然而，古德伦却跳起了神奇的舞步。她张开双臂，昂首挺胸，急速向牛群跳去，仿佛被魔符镇住一般。她的双脚在毫无意识的疯狂的激动中，有节奏地拍击着；手臂、手腕、手掌舒展自如，屈伸起伏；胸脯高高地挺起，对着牛群抖动；光裸的脖子向牛群敞开，仿佛处在极度亢奋之中。她那神秘的白色身影如痴如醉，神秘莫测地朝牛群飘逸而去，直到靠近牛群，那奇异的波动才渐渐平静下来。这群牛自始至终出神地瞧着她，只有在躲避她时才稍稍低下头。它们那光秃秃的犄角在明朗的日光中叉开着，清晰可见。这个女人的白色身影在一阵舒缓、令人出神的舞动后平静下来，停在它们身旁。古德伦感到牛群就在自己面前，仿佛它们心脏的脉搏像电流一般击在她的双手上。她马上能触摸它们，确确实实地触摸它们了。这种感觉使她产生一阵可怕的恐惧和快乐的战栗。与此同时，厄秀拉像是入了迷，始终尖声细气地唱着风马牛不相及的歌，歌声像咒语一般穿破正在降临的夜幕。

古德伦听到牛群粗重的呼吸声，心里不由得又恐惧又迷恋。啊，这些未经驯养的苏格兰小公牛是多么可爱，多么勇敢啊！既粗犷又柔软。突然，其中的一头喷了个响鼻，低下头，往后退去。

“嘘！喔嘘！”树林的边缘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吆喝声。牛群顿时散开，自动往后退缩，然后转身向小山坡奔去。它们的茸毛随着身体的颠动而飘扬，犹如火焰一般。古德伦迟疑不决地怔立在草地上，厄秀拉站起身来。

原来是伯金和杰拉尔德来找她们，而杰拉尔德的大声吆喝吓跑了这群牛。

“你这是在干什么？”他大惊小怪地高声怒喝。

“你们来干吗？”古德伦声音刺耳，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一句。

“你知道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吗？”杰拉尔德又问了一遍。

“我们在表演音乐体操。”厄秀拉颤声笑道。

古德伦站在一边，睁着悒郁的大眼睛忿忿不满地怒视着他们，呆立了一会儿。接着她尾随着牛群向小山坡走去。牛群在小山坡高处着了魔似的又集聚在一起。

“你上哪儿去？”杰拉尔德跟在她身后叫道，也往山上走去。此时太阳已落到了山的那一边，暮色笼罩着大地，天空中布满了游移不定的余辉。

“唱这样的歌伴舞真是糟透了。”伯金站在厄秀拉面前，脸上闪烁着讥讽笑道。随后，他开始轻轻低唱，在她面前跳起了怪诞奇特的踢踏舞。他的四肢和身体像散了架似的剧烈晃动，终日苍白的脸闪烁不定，双脚急跺，踏出嘲弄的嗒嗒声。他的身体犹如一具幽灵，悬浮在空中，不停地颤抖。

“看来我们全都疯了。”她有点害怕地笑道。

“可惜疯得还不够。”他一边继续跳着抖抖舞，一边回答说。突然，他俯过身，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把脸凑到她面前，咧着嘴，笑嘻嘻地直视她的眼睛。她往后退缩了一步，好像感到受了侮辱。

“生气啦？”他揶揄道，突然收住舞步，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这点小小的疯狂呢。”

“但不是这样的疯狂。”厄秀拉感到不知所措，迷惑不安，几乎像是当众遭到了侮辱。然而，看到他那颤动的身子自由地颠簸起伏，看到他那苍白的脸面呈讥讽之色，她的内心深处则欣喜若狂。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对此不以为然。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人竟会变成这副样子，这简直是一种猥亵。

“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呢？”他揶揄道。接着他又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快速舞步，全身松懒地来回扭摆起来，一面用邪恶的目光注视着她。

他快速跳着，又靠近了点，脸上浮起不可思议的嘲笑和讥讽的神情，向前欠了欠身。她若不是退缩得快，差点就要被他吻到了。

“不，别这样！”这一回，她真的害怕了。

“到底是科黛莉娅科黛莉娅是莎剧《李尔王》中李尔王之幼女。她尽管深爱其父，却不愿像她的两个姐姐那样用花言巧语来表达她的深沉的爱。。”他奚落道。她感到一阵痛苦，仿佛受了侮辱。她的心里明白，他的目的就是要刺痛她，但却弄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

“那么你干吗老是把你的热情挂在嘴上，老是夸夸其谈呢？”她高声反驳。

“这样我就能把心迹吐露得更快呀。”他对自己的辩解感到得意。

此时，杰拉尔德·克立克满脸关切，大步流星地尾随古德伦向山上走去。那群牛齐头并肩地站在坡顶，注视着山下的一幕：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子在一位女子的白色倩影边左右盘旋。不过它们目光主要集中在古德伦身上，因为她正慢慢朝它们走来。她伫立了一会儿，回头望了望杰拉尔德，又抬头看了看牛群。接着，她蓦地抬起双臂，径直朝犄角长长的小公牛奔去，步履趔趔趄趄，浑身颤动，时跑时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