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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女人[电子书]

“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快活呀。”厄秀拉边说,边在树干之间跑来跑去。她几乎周身赤裸,头发披散。这一片树丛全都是山毛榉,树枝高大,蔚为壮观。铜灰色的树枝如蟠龙虬枝,纵横交错。深绿色的小树干枝叶茂盛,向四面八方伸展出去。从北面望出去,就像开了个窗户,可以看见远处碧波粼粼的湖光水色。

两个姑娘奔跑着,跳跃着,等到身上的水珠吹干后,马上穿上衣服,席地而坐,开始享用香喷喷的茶点。她们坐在树林的北面,沐浴着金黄色的夕辉,面对长满青草的缓坡,在这片属于她们自己的荒野小天地里自得其乐。茶水热气腾腾,芳香扑鼻,黄瓜和鱼子酱三明治美味可口,蛋糕则发出阵阵酒香。

“觉得快活吗,美人?”厄秀拉望着妹妹,喜不自禁地叫道。

“厄秀拉,我快活极了。”古德伦注视着西落的夕阳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也是。”

每当她俩在一起,干着自己所喜欢干的事时,姐妹俩便会在她们理想的小天地里感到心满意足,别无奢求。这种自由闲适、欣喜若狂的美满时刻,只有孩童才能领略。在这种时刻,仿佛样样事情都是完美无缺、令人欢乐的奇遇。

用完茶点后,两个姑娘又默默地静坐了一会儿。尔后,厄秀拉轻轻地唱起《安沉·冯·德罗》。厄秀拉有一副悦耳动听的好嗓子。古德伦坐在树底下,静静地聆听着,一股强烈的渴望在心底油然而生。厄秀拉看上去是那样的恬静、自足,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低声吟唱,坚定不移地自成一体。古德伦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每每看到厄秀拉这样纵情生活,而自己则像个排斥在生活之外的孤寂的旁观者,古德伦便痛苦万分,备受煎熬,产生一种自我消亡的感觉,因为她始终要求姐姐留意她的存在,与她沟通思想,心心相印。

“我合着你的曲子跳一个达克隆茨舞,你不会反对吧,喜鹊?”她的声调低柔古怪,嘴唇好像连动都没动。

“你说什么?”厄秀拉抬起头来,微微有点吃惊地问道。

“我跳达克隆茨,你唱歌好吗?”古德伦不得不重复,但心里却很不舒服。

厄秀拉好半天才收住心猿意马。

“你跳……”她仍然摸不着头脑。

“达克隆茨舞。”古德伦浑身不自在,心中恼怒不堪,即使这是自己的姐姐。

“哦,达克隆茨。我没听清名字。行啊,我很想看你跳舞。”厄秀拉兴高采烈地说道,像个惊异万分、欢天喜地的孩子,“我唱什么呢?”

“随你的便。我会跟着节奏跳的。”

可是这时候,厄秀拉却怎么也想不出该唱什么。不过她突然用一种可笑、戏谑的嗓音开始唱道:

我的爱——你是个高贵的夫人——

古德伦似乎被一根无形的锁链牵引,酥体扭动,翩然起舞。她的脚或拍或击,节奏鲜明,手和手臂舒缓而有规则地做出许多姿势,时而双臂舒展如翼,时而高举过顶,时而轻柔地分落向下,仰头挺胸,双脚合着歌曲的节拍不停地拍打,奔跃,仿佛这首小曲是一道魔咒。她那销魂入魄的白色身影宛若被一阵魔风吹拂而起,在奇异、冲动的狂热中,时而飘忽不定,时而莫名其妙地一阵急步小跑。厄秀拉坐在草地上,张开朱唇引吭高歌,眼睛里流露出笑意,似乎这一切是个天大的笑话。但是,当她领悟到妹妹这一系列复杂动作中无意表露出来的宗教礼仪式的含意,窥测到妹妹那由于受某种催眠术影响而变得刚烈的意志时,她的眼睛里不由得闪现出妒忌的光焰。古德伦那素白的身影时而哆嗦颤抖,时而翻滚颠簸,时而飘飘如飞,犹如被一阵明快、漫不经心的摇摆节奏攫取。

我的爱是个高贵的夫人——生来皮肤黑,而非树阴蔽——

厄秀拉的歌声带着可笑、讥讽的音调在耳际缭绕,古德伦的舞步越跳越快、越跳越激烈。她奋力跺着脚,仿佛要竭力摆脱某种束缚。接着,她突然双手一甩,仰首挺胸,裸露出丰满而美丽的脖子,双目半闭,跺脚向前奔去。

金色的夕阳低垂天际,正在慢慢沉落。天空中悬挂起一轮淡而无光的月亮。

厄秀拉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之中。突然,古德伦停下了舞步,温和但却冷嘲地叫了一声:

“厄秀拉!”

“?”厄秀拉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古德伦凝立在那里,手指向一边,脸上挂着奚落的微笑。

“唷!”厄秀拉突然惊叫一声,一跃而起。

“它们不会怎么的。”古德伦大声讥讽道。

她们的左面出现了一群高原种牛。暮色中,它们的皮色鲜艳,周身毛茸茸的。它们的双角叉向天空,鼻子好奇地向前探索着,想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的眼睛在毛茸茸、乱蓬蓬的毛中闪烁,光滑无毛的鼻孔黑洞洞的。

“它们不会冲过来吧?”厄秀拉惊恐地叫道。

古德伦平时很怕牛,这会儿却半是疑虑,半是讥讽地摇了摇头,嘴角上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很奇怪。

“你不觉得它们迷人吗,厄秀拉?”古德伦的叫声尖细刺耳,听上去犹如海鸥的尖鸣。

“很迷人。”厄秀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仍然惊恐万状。“可是它们不会朝我们冲过来的吧?”

古德伦带着莫测高深的微笑回头看了姐姐一眼,摇了摇头。

“我敢肯定它们不会怎么的。”她好像在为自己壮胆,又好像确信自己有一种神秘的力量,须得当场试验。于是又尖声叫道:“坐下来重新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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