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上盛会

克拉克先生每年都要在威利湖举办一次水上招待会。届时，湖面上荡漾着一艘小型游艇和一些小船，房前搭起了大帐篷，客人们可以在帐篷内品茶，也可以在湖边停船场附近的胡桃树阴下野餐。这一年他不仅邀请了公司的主要职员，还邀来了普通中学的教师。杰拉尔德和弟妹们对这种盛会不感兴趣，无奈这已成为惯例，况且父亲又乐此不疲，把它看作惟一能聚集本地区居民同他一起欢庆的机会。他喜欢让他的下属和穷人高兴，而他的子女则情愿与门当户对的人为伍。他们讨厌公司属员那种卑躬屈膝、感激涕零的尴尬模样。

尽管这样，他们还是愿意去参加这种欢庆活动，因为几乎从孩提时代起，他们就年年出席。如今父亲身体欠佳，他们愈发要前去助兴了，否则会问心有愧的。就这样，劳拉欣然代替母亲担当起女主人的角色，而湖上的一切娱乐活动则由杰拉尔德掌管。

伯金事先写信给厄秀拉，说他期望能在这次招待会上见到她。古德伦虽然对克拉克家的恩惠不屑一顾，但只要天气晴朗，还是乐意陪伴父母双亲一同前往。

这一天，天空一片湛蓝，阳光灿烂，微风习习。姐妹俩都是身着乳白色的绉绸衣服，头戴细软的草帽。古德伦腰间还束着一根宽宽的黑、黄、粉红三色相间的腰带，鲜艳夺目。她脚穿粉红色的丝袜，帽檐的四周装点着黑、黄、粉红三色饰带，帽檐微微下垂。她的胳膊上搭着一件黄色的丝绸上衣。这身打扮看上去异常艳丽，犹如沙龙画展上的一幅作品。想不到她父亲看了却感到极不顺眼，怒气冲冲地对她说：

“我看你不如干脆打扮成圣诞脆饼得了。”

然而古德伦才不顾别人的非议呢，毅然穿上这身衣服，显得清秀温雅，容光焕发。当人们惊愕地盯着她，在她身后哧哧讥笑时，她就故意抬高嗓子用法语对厄秀拉说：

“瞧，你瞧那些人！瞧他们像不像鬼头鬼脑的猫头鹰？”

她一面说着，一面回过头去望着那些哧哧发笑的人。

“不，怎么会呢，这是不可能的！”厄秀拉毫不含糊地回答道。两个姑娘就这样向共同的敌人宣泄了忿恨。谁知她们的父亲对她们愈发恼火了。

厄秀拉周身雪白，惟有头上戴着的草帽是粉红色的。她的帽檐上没有任何装饰，鞋子是深红色的，手臂上搭着一件橙黄色上衣。她们就这样花枝招展，一路向肖特兰茨走去。她们的父母走在前头。

姐妹俩对母亲的穿戴和走路的姿势感到好笑。她身穿黑紫两色的条纹夏装，头戴紫红色的草帽。出门时，她像个少女一样羞涩不安，诚惶诚恐，比她的两个女儿逊色多了。此时，她在丈夫身旁忸忸怩怩地走着。她丈夫则一如往常，即便是最挺括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皱巴巴的，好像是个刚做爸爸的青年，在妻子穿戴打扮准备出门前一直怀抱着婴儿。

“瞧这对年轻夫妻。”古德伦不动声色地说道。厄秀拉瞧了一眼父母亲，顿时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两位姑娘又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这对羞怯不安、不谙世故的夫妇，笑得前仰后合，泪水直流，站在路中央几乎迈不开步了。

“我们在笑你呢，妈妈。”厄秀拉在后面叫道，一面拼命想跟上父母。

布兰文太太感到莫名其妙，恼怒地转过脸来说：“哦，是吗？我身上什么地方这么好笑？你们倒说说看。”

她想不出自己穿戴上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她神色坦然，自鸣得意，对人们的评头论足处之泰然，毫不在乎，仿佛这种评论根本动不了她的一根毫毛。她的衣服总是古里古怪，不怎么讲究，然而她穿上却感到非常安逸和满足。无论穿什么衣服，只要还算整洁，她就觉得自己穿戴得体，无可指摘了。她生来就有这种贵族派头。

“您看上去多庄严啊，像个乡村男爵夫人。”厄秀拉对母亲天真无邪、莫名其妙的样子善意地取笑着。

“十足像个男爵夫人！”古德伦随声附和。母亲原来神态傲然，倒还自然，此时经女儿们一说反倒变得忸怩不安起来。两个女儿看了又是一阵大笑。

“给我滚回家去，你们这两个大傻瓜。光会格格傻笑！”父亲气呼呼地对她们吼道。

“哎哟哟！”厄秀拉对父亲这无名之火做了个鬼脸，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

这下可把老头子惹火了。他双目喷火，身体倾俯过来。

“犯不着同这两个蠢丫头计较。”布兰文太太连忙转身对丈夫说道。

“我倒要看看这两个只会痴笑瞎嚷嚷的疯丫头有没有胆量跟在我后面。”他不甘受嘲弄，以牙还牙地高叫道。

两个姑娘见他勃然大怒，都收住脚步，站在路边的树篱旁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跟她们一般见识，竟当起真来。”布兰文太太见丈夫火冒三丈，不由得大为不悦。

“爸爸，那边来人了。”厄秀拉用嘲谑的口吻发出警告。他连忙回身瞥了一眼，拔腿去追赶妻子了。但是，他怒气未消，走路的姿势仍然很僵硬。两个姑娘跟在后面笑得腰酸腿软，周身无力。

当来人走过去之后，布兰文先生傻乎乎地大声嚷道：

“你们要是再这样笑，我马上就回家。我要是在大路上这样受人愚弄，我就不是人！”

他真的急了。两个姑娘听到他这种恶狠狠的口气，突然停止了笑声。她们的心出于鄙夷收紧了。她们讨厌“在大路上”这几个字。她们何必在乎是不是在大路上呢？尽管如此，古德伦还是愿意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