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在大河当中一个柳林密蔽的小沙洲下面靠了岸,在这儿的河两边各有一个村庄,公爵和国王就开始合计,想在这两个镇子里捞一把。吉姆对公爵说,他希望这事只要几个钟头的工夫,因为他让绳子捆着,在小棚子里呆上一整天,实在太难受、太无聊。你瞧,我们上岸的时候,把他一人留下来,就得把他给捆起来,要不然有人来看见他一个人在这儿,没有捆上绳子,那他就不像个逃跑的黑奴,你明白不。因此公爵说,整天用绳子捆着躺着,确实有点难受,他得想个办法,不让他再吃这份苦。
公爵这个人确实聪明非凡,他一会儿就想出办法来了。他把李尔王的戏装给他穿上——那是一件花帘子布改的长袍,还有一副白马尾做的大胡子和假头发;然后他又用演戏化妆用的颜料给吉姆的脸上、手上、耳朵上、脖子上通通涂上一层死人样的灰蓝色,就像是个淹死了几天的人似的。他要不是我所见过的最恐怖的凶神恶煞像,那才怪哩。然后公爵就在一块木牌子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生病的阿拉伯人——不发神经病时不会伤害别人。
他把这块木牌钉在一根木条子上,把这根木条子坚在小窝棚前面四五呎的地方。吉姆非常满意。他说像原先那样用绳子捆着,说不定一两年之内天天都会这么捆着躺在那儿,每次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浑身直打哆嗦,现在这么着可是强得多了。公爵叫他尽可以放松点、随便点,要是有人来找麻烦,他必须从小棚子里跳出来,发作一下,像只野兽似的吼上个一两声,他料定那些人就会赶紧躲开,随他去了。这番话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但要是碰到一个普通的人,那么不用等他吼起来就会吓跑了。怎么着,他可不光是像个死人,那样子比死人还要可怕呢。
这两个无赖还想试试《王室中的狂人》,因为这个戏挺能挣钱,但是他们估计这不太稳妥,因为这时候消息也许已经传到下游来了。他们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好剧目来;所以最后公爵说,他打算躺下来,开动脑筋琢磨一两个钟头,看能不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在阿肯色的村子里捞上一把;而国王说他不需要什么计划,直接就上那个村子去碰碰运气,就是靠上苍去指引他走上发财的路——我看他是靠魔鬼指引吧。我们在上回靠岸的地方都买了些现成的衣服;这时国王把他的给穿上了,他叫我把我的也穿上。当然我就穿上了。国王的衣服全是黑颜色的,他确实显得很神气、很气派。我以前还不知道,衣装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形象。怎么啦,他以前那副样子就是个窝囊的老废物;可是现在,他把那顶新买的白色水獭皮帽子一摘,鞠个躬,笑一笑,那模样既神气、又善良,还很虔诚,你都会说他是从方舟里出来的,也许就是利未狄克老先生的化身呢诺亚方舟的故事见《旧约·创世纪》第七章。“利未狄克”是《旧约·利未记》的讹音。“利未记”记载着信奉上帝的人应该遵奉的法则,但哈克把它当成了一个人,而且把他和诺亚混为一谈了。。吉姆把小划子清扫干净,我把桨预备好了。有一条大轮船在老远的岸边停靠着,在大河上游一个码头下面,从这个小镇往上去有三哩来地——停在那儿装货,有一两个钟头了。国王说:
“瞧我穿得这么气派,我看倒不如说我是从圣路易斯或者辛辛那提Cincinnati:辛辛那提,美国俄亥俄州西南部城市,为该州第三大城市。下来的,再不然就说个别的大地方也行。哈克贝里,往轮船那儿划吧;我们搭轮船到镇子上去。”
我用不着他吩咐第二遍,就把船划了过去,想搭轮船过把瘾。我把船划到那个村镇上游半哩的岸边,然后在静水里沿着陡峭的河岸往下流。过了一会儿,我们就碰见一个长相挺好、纯朴天真的乡下小伙子,他坐在一根圆木料上,正在擦拭脸上的汗水,因为天气非常暖和;他身边放着两个毛毡制的大旅行包。
“把船划到岸上去,”国王说。我就划过去了,“小伙子,你要上哪儿去呀?”
“要上轮船,到奥尔良去。”
“上我们的船吧,”国王说,“稍等片刻,我的仆人全帮你把旅行袋拎上来。你跳上岸去帮帮这位先生,阿道弗斯。”——我明白他这意思指的是我。
我照他的吩咐做了,然后我们三个继续往前去。那个年轻的小伙子感激不尽;说他拎着两个旅行袋在这种大热天赶路,实在吃不消。他问国王要上什么地方去,国王就告诉他说,他是从大河上游下来的,今天早上在另外一个村镇上了岸,现在要往上水几哩的地方去,到那儿的一个农场去看一个老朋友。那个年轻人说:
“我一看见你,我就对自己说,‘那不是威尔克斯先生吗,肯定是的,他来的倒是挺准时嘛。’但是后来我又说,‘不对,我看不会是他,否则他怎么会往上水划呢?’你不是他吧,对不对?”“对,我叫布洛杰特——亚历山大·布洛杰特——亚历山大·布洛杰特牧师。我想我得说一声,我是上帝的可怜的仆人。不过我还是为威尔克斯先生难过,因为他没有准时赶到,是这样的,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情——但愿他没有错过什么事情。”
“是啊,他来迟了也不会得不到财产,因为他还是照样可以拿到手的;不过他赶不上亲自为他兄弟彼得送终啦——他对这个也许并不在意,这种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但是他兄弟就想在临死前见上他一面;谁愿意帮他这个忙,把什么东西都送掉,他也乐意;这三个礼拜以来他什么也不说,就念叨着这个;自从他们小时候分手以来,他一直没见过他哥哥——他和他的兄弟威廉也从未见过面——就是那个又聋又哑的兄弟——威廉也不过才三十多岁。他们兄弟当中就只有彼得和乔治住在这里;乔治是个成了家的兄弟,他和他老婆都是去年死的。现在就剩下哈维和威廉这两个兄弟了;你看,就像我说过的,他们也没及时赶到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