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我们靠了岸,吉姆特别仔细地把木排藏好。然后他忙了一整天,把东西全都收拾起来,打成捆,万事俱备,就等和木排分手啦。
那天夜里十来点钟,我们看见了一个镇子的灯光,在大河左岸的河湾边上。
我划着小船上岸去打听情况。马上我就发现河里有一个人,坐在一只小船上,正在往河里放钓线。我划过去问道:
“先生,那是开罗镇吗?”
“开罗?不是。你肯定是个该死的傻瓜。”
“那是什么镇呀,先生?”
“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打听吧。你要是还呆在这儿给我捣蛋半分钟,我就要你好看。”
我又划到木排那儿。吉姆大失所望。不过我说不要紧,再下去可能就是开罗了,我看。
天亮之前我们又过了一个镇子,我又想上去看看,但那儿地势挺高的,所以就没去成。吉姆说,开罗附近没有高地。我倒忘了这个。我们在离左岸很近的一个沙洲那儿藏起来,度过了一个白天。我开始犯疑惑了。吉姆也是。我说:
“也许那天夜里我们在大雾里过了开罗吧?”
“咱们别谈这个啦,哈克。可怜的黑人是不会有好运气的。我总在疑惑那条响尾蛇皮的事儿还没完呢。”
“我真巴不得自己没看见那条蛇皮,吉姆——要是没看见它该有多好啊。”
“那不是你的错,哈克;你也不知道。你别为那事责怪自己啦。”
天大亮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岸这边是清澈的俄亥俄河水,泾渭分明,那边依旧是那浑浊的密西西比河;原来早就过了开罗。
我们把这事儿说了个够。弃船上岸是不行的;当然,叫我们划起木排往上游去也不可能。没有办法,只有等到天黑,再坐着小划子往回走,去碰碰运气。所以我们一整天都躲在密密的杨树林里睡大觉,养好了精神来赶路,谁知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回到木排那儿一看,小划子漂走了!
我们俩有好长一阵没吭声。没有任何话可说。我们俩心里都非常清楚,还是那条响尾蛇皮在作怪;所以再说也没有用。那只能说明我们还在找茬儿,结果会招致更多的坏运气——而且越惹越多,直到我们受够了,不吭气了,才算拉倒。
片刻工夫之后,我们又谈论往下该怎么办才好,结果发现没有别的办法,只有驾着木排往下漂,找个机会买只小划子再往回划。我们不想学老爸的样儿,趁没人的时候去借一只,那样会惹得人家来追我们的。
于是天黑之后,我们又撑着木排走了。
蛇皮让我们倒了这么多霉,要是还有谁不相信,摆弄蛇皮是干傻事的话,那么再往下看,看看它还给我们惹来了多少祸害,就会相信了。
有小划子卖的地方,一般是在靠岸边停放木排的地方。可是我们一直没看见有木排的地方,所以我们就一直往下漂了三个多钟头。行啦,那天夜里越来越暗,阴沉沉的,简直就跟下雾一样糟糕。你连河的模样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眼跟前的东西。夜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安静,这时候上来了一艘小火轮。我们连忙把灯点着,估计它能看得见。上水船一般都会离我们远一点;它们总是沿着沙洲那边走,小心翼翼地专找静水走。但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们就得逆流而上,奋力行进。
我们听见它轰隆轰隆地开上来了,但直到它开到眼跟前才看清楚它。它对准我们冲过来。它们常常这么干,想试试看不碰着木排能靠多拢;有时候轮船上的大明轮会打掉一只桨;这时引水员就会伸出头来,哈哈大笑,以为他这一招很拿手。好啦,它开过来了,我们说它又是想刮我们一下;不过它没有一点让开的意思。这艘轮船是个大家伙,而且来势汹汹,那样子就像是一团乌云,周围是一排排的萤火虫;突然它就凸现在脸面前,大得吓人,一长排敞开的锅炉门,像烧红的牙齿似的发出火光,它那庞大的船首和保险杠径直朝我们头上压来。船上有人冲着我们嚷嚷,响起一阵停机的铃声,一阵乱叫乱骂的声音,还有放汽的尖啸声——就在吉姆从木排那头钻进水里时,我从这头也钻进了水里,轮船直接从木排上碾过去,把它撞得粉碎。
我往下潜——想一直潜到河底去,因为船上的大明轮有三十呎,会从我身上轧过去,我想尽量让开一点空档。我一向可以在水下呆一分钟;这一次我估计在水底下呆了有一分半钟,因为我几乎要憋死了。我急不可耐地从水里往上蹿,猛地一下蹿出了半个身子,把鼻子里的水呛了出来,还从嘴里喷了几口。不用说水流湍急,也不用说那艘轮船只停了十来秒钟,又开动机器往上去了,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把放木排的人当回事。于是这会儿它又掀起波浪往上游去了,尽管还可以听见它的轰鸣声,但在黑沉沉的夜色中早就不见了踪影。
我大声呼叫吉姆,叫了十几声,但没有人应声;我一面踩着水,一面抓住了一块碰到身上来的木板,推着它往岸上游过去。不过我终究看出来了水的流向是冲着左岸去的,这就意味着,我处在一股横流当中,因此我就改变方向,朝那边游过去了。
那是一道偏斜的足有两哩长的横流,所以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游过去。我安全地双脚着了地,爬上了岸。我只能看得见脚底下的路,就在那不是路的地面上艰难地摸索着,往前走了约四五百码远,冷不丁地就摸到了一幢双层圆木的老式大房子跟前。我连忙绕道,想避开去,不料一大群狗跳了出来,狂吠着冲我直扑过来,我知道这时最好一步也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