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道应篇

淮南子[电子书]

  楚庄王问詹何曰:“治国奈何?”对曰:“何明于治身,而不明于治国?”楚王曰:“寡人得立宗庙社稷,愿学所以守之。”詹何对曰:“臣未尝闻身治而国乱者也,未尝闻身乱而国治者也,故本[任]在于身,不敢对以末。”楚王曰:“善。”故《老子》曰:“修之身,其德乃真也。”

  桓公读书于堂,轮扁斲轮于堂下,释其椎凿而问桓公曰:“君之所读者何书也?”桓公曰:“圣人之书。”轮扁曰:“其人焉在?”桓公曰:“已死矣。”轮扁曰:“是直圣人之糟粕耳!”桓公悖然作色而怒曰:“寡人读书,工人焉得而讥之哉!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然,有说。臣试以臣之斲轮语之。大疾则苦而不入,大徐则甘而不固;不甘不苦,应于手,厌于心,而可以至妙者,臣不能以教臣之子,而臣之子亦不能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老而为轮。今圣人之所言者,亦以怀其实,穷而死,独其糟粕在耳。”故《老子》曰:“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谓宋君曰:“夫国家之安危,百姓之治乱,在君行赏罚。夫爵赏赐予,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民之所怨也,臣请当之。”宋君曰:“善。寡人当其美,子受其怨,寡人自知不为诸侯笑矣。”国人皆知杀戮之专制在子罕也,大臣亲之,百姓畏之,居不至期年,子罕遂却宋君,而专其政。故《老子》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徐冯曰:“事者应变而动,变生于时,故知时者无常行;书者言之所出也,言出于知者,故知者不藏书。”于是王寿乃焚书而舞之。故《老子》曰:“多言数穷,不如守中。”

  令尹子佩请饮庄王,庄王许诺。子佩于强台,庄王不往。明日,子佩疏揖北面,立于殿下,曰:“昔者君王许之,今不果往,意者臣有罪乎?”庄王曰:“吾闻子具于强台,强台者,南望料山以临方皇,左江而右淮,其乐忘死;若吾薄德之人,不可以当此乐也,恐留而不能反。”故《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

  晋公子重耳出亡,过曹,无礼焉。厘负羁之妻谓厘负羁曰:“君无礼于晋公子。吾观其从者,皆贤人也,若以相夫子,反晋国,必伐曹。子何不先加德焉?”厘负羁遗之壶馂,而加璧焉。重耳受其馂而反其璧。及其反国,起师伐曹,剋之。令三军无入厘负羁之里。故《老子》曰:“曲则全,枉则正。”

  越王勾践与吴战而不胜,国破身亡,困于会稽,忿心张胆,气如涌泉,选练甲卒,赴火若灭。然而请身为臣,妻为妾,亲执戈为吴[兵]王先马,[走]果禽之于干遂。故《老子》曰:“柔之胜刚也,弱之胜强也,天下莫不知,而莫之能行。”越王亲之故霸中国。

  赵简子死,未葬,中牟入齐。已葬五日,襄子起兵攻围之。未合而城自坏者十丈。襄子击金而退之。军吏谏曰:“君诛中牟之罪而城自坏,是天助我,何故去之?”襄子曰:“吾闻之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使之治城,城治而后攻之。”中牟闻其义,乃请降。故《老子》曰:“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秦穆公谓伯乐曰:“子之年长矣,子姓有可使求马者乎?”对曰:“良马者,可以形容筋骨相也,相天下之马者,若灭若失,若亡其一,若此马者绝尘弭辙。臣之子,皆下材也,可告以良马,而不可告以天下之马。臣有所[与]以[供]共儋[缠]纆采薪者九方堙,此其于马,非臣之下也,请见之。”穆公见之,使之求马。三月而反,报曰:“已得马矣,在于沙丘。”穆公曰:“何马也?”对曰:“牡而黄。”使人往取之,牝而骊。穆公不说,召伯乐而问之曰:“败矣!子之所使求马者,毛物牝牡弗能知,又何马之能知?”伯乐喟然大息曰:“一至此乎?是乃其所以千万臣而无数者也!若堙之所观者天机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内而忘其外,见其所见而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若彼之所相者,乃有贵乎马者。”马至而果千里之马。故《老子》曰:“大直若屈,大巧若拙。”

  吴起为楚令尹,适魏,问屈宜若曰:“王不知起之不肖,而以为令尹,先生试观起之为[人]之也。”屈子曰:“将奈何?”吴起曰:“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砥砺甲兵,时争利于天下。”屈子曰:“宜若闻之,昔善治国家者,不变其故,不易其常;今子将衰楚国之爵,而平其制禄,损其有余而绥其不足;是变其故,易其常也。行之者不利。宜若闻之曰: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争者人之所本也。今子阴谋逆德好用凶器[始]治人之所[本]去,逆之至也。且子用鲁兵,不宜得志于齐,而得志焉;子用魏兵,不宜得志于秦,而得志焉。宜若闻之,非祸人不能成祸,吾固惑吾王之数逆天道,戾人理,至今无祸;[差]嗟!须夫子也。”吴起惕然曰:“尚可更乎?”屈子曰:“成形之徒不可更也;子不若敦爱而笃行之。”《老子》曰:“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