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今本《原道》以下十三篇和《缪称》以下八篇的本文,也有相异的。例如《缪称》篇“纣为象箸而箕子叽”的“叽”字,《说山》篇作“唏”;《诠言》篇“猿狖之捷来措”的“措”字,《说林》篇作“乍”;《诠言》篇“羿死于桃”,《说山》篇作“羿死桃部”;《道应》篇“孔子劲扚国门之关”,《主术》篇作“孔子之通力招城关”;《道应》篇“周鼎著倕,使龁其指”的“龁”字,《本经》篇作“衔”;《修务》篇“纯钧、鱼肠之始下型”的“纯钧”,《齐俗》篇作“湻均”;《览冥》篇“上契黄垆”的“垆”字,《兵略》篇作“卢”;《原道》篇的“京台”,《道应》篇作“强台”;《原道》篇的“六莹”,《齐俗》篇作“六英”;《氾论》篇的“淄渑”,《道应》篇作“菑渑”;《齐俗》篇的“隅眥之削”,《本经》篇作“隅差之削”。凡此种种,皆可证许高注书的时候,《淮南子》有两种传本,文字相异的很多。
以上所论,实甚琐细,无关宏旨;且本书自清王念孙、卢文弨、俞樾等研究以来,在训诂义理两方,多所发明,补正许、高旧注不少,已经较从前容易读了,所以许、高两家注文的纠葛,现在我们竟可以不问。但因这也是关于《淮南子》的一种知识,且即此可见汉代的书和注尚且如此脱误错乱,更何论秦以前的古籍,因此略叙《淮南》旧注聚讼的公案如上。
四
《淮南子》本非一人撰著,立一家之言。虽大意是归宗于老子道德之旨,然通观全书,则驳杂殊甚。《道应》篇引老子语而以古事为例证,颇似《韩非子》的《解老》《喻老》二篇。《说林》《说山》《人间》诸篇多纪古事,亦类乎《韩非》的《说林》和《内外储说》等篇。《时则》篇大概同于《吕览·月令》和《礼记·月令》。《地形》篇可说是《山海经》的缩本。《天文》《兵略》诸篇也可说是汉以前说天论兵的学说的会要。
至于书中议论自相矛盾之处,不止一二。《精神》篇反复申明体道而无欲之旨,谓饰性戾情者,终生为悲人,当顺性情之自然,一死生。这些议论,颇像庄子。本篇对于儒者是努力攻击的。然《本经》篇又言礼乐本出人情之自然,未可厚非,徒因衰世舍本逐末,故不可为。此则显然和《精神》篇的议论矛盾了。又《本经》篇开头从老子的“大道废而有仁义”说起,终则言礼乐本出人情之自然,未可厚非;《修务》篇始论无为有为之辨,全本老子之说,终则又论学问之必要,适与老子“绝学无忧”之说正相反对;此则一篇之中,前后的议论,也是显然矛盾的了。又如《览冥》篇斥申、商、韩非之法为不知为治之本,而《氾论》篇则畅论如何用刑赏以收治效;《主术》篇始言无为之说,忽进而又言韩非一流的刑名说,终乃进入儒家仁义之说;这也是一篇之中或数篇之间互有矛盾。
勉强可说在全书中没有什么冲突的,似乎是《诠言》篇中所反复申明的“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的意义,以及《齐俗》篇所申论的“圣人因时制宜,四夷中国不同俗,其合于道则一”的理论。但是这等议论并非是怎样重要的根本原理,故虽一贯,并不能减轻了本书的驳杂矛盾的程度。
至若撇开关于思想方面的,而从别的方面来批评,则此书多记“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环奇之事”(高诱序),后世作家,尝多征引,其文词“奇丽宏放,瑰目璨心,谓挟风霜之气,良自不诬”(胡应麟语)。扬雄尝以淮南王与司马迁并称,可说是汉世的杰作。古来文人很多爱读此书,大概就取它的材料诡异和文词奇丽罢!
沈雁冰
1925年3月17日
凡例
一、《淮南子》非一人撰著,非一家之言,故全书无所谓“中心思想”。此编所选,无非根据选者主观的嗜好,并无若何深长之意义。
二、此书旧注有通行本之高诱注及道藏本之许慎注。高注既非全璧,许注亦属冒称。近代作者如高邮王氏、德清俞氏,考订此书,用力颇劬,发明甚多。现代刘文典搜集众说,间附己意,为《淮南鸿烈集解》,翻阅甚便。今注所选各篇,即以《集解》为底本,但取解释明白,不复详其出处,此则无非要节省读者的时间而已。
三、标点所用之本,为浙江局刻庄鸿逵校本。遇有讹字衍文为各家所已证明者则于字加上[]符号,而注改正之字于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