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①，被薜荔兮带女萝②。既含睇兮又宜笑③，子慕予兮善窈窕④。乘赤豹兮从文狸⑤，辛夷车兮结桂旗⑥。被石兰兮带杜蘅⑦，折芳馨兮遗所思⑧。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⑨，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⑩，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11），东风飘兮神灵雨（12）。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13）？采三秀兮於山间（14），石磊磊兮葛蔓蔓（15）。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16），饮石泉兮荫松柏（17），君思我兮然疑作（18）。雷填填兮雨冥冥（19），猨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20）。

　　【注释】

　　①若：好像，一说那儿。山之阿：山的深处，一说山的一角。

　　②被：披。带女萝：以女萝为带。女萝：松萝，地衣类植物。

　　③含睇：含情而视。宜笑：笑得自然。

　　④子：指公子。予：山鬼自指。

　　⑤文狸：毛色有花纹的狸。

　　⑥辛夷：香草。

　　⑦石兰、杜蘅：香草名。

　　⑧遗：赠。所思：指被思念者。

　　⑨幽篁：竹林深处。

　　⑩表：突出，特。

　　（11）昼晦：白日光线昏暗。

　　（12）神灵雨：神灵降雨。

　　（13）岁既晏：指年岁已老。孰华予：谁给我宠爱，谁给我光彩。

　　（14）三秀：芝草，一年开三次花。於山：巫山，一说於为在。

　　（15）磊磊：众石堆聚。蔓蔓：连结缠绕。

　　（16）山中人：指山鬼。芳杜若：像杜若一样芬芳。杜若：芳草。

　　（17）荫松柏：以松柏为荫。

　　（18）然疑作：肯定与怀疑并生。

　　（19）填填：雷声。

　　（20）徒：空，徒然。

　　【点评】

　　本诗在描写上有两个突出之处：一是对山鬼本身神态、外貌的描摹极为形象、生动，犹如展示了一幅肖像，山鬼窈窕动人的情致，令人叫绝；二是山鬼对公子的痴情，被刻画表现得惟妙惟肖，“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君思我兮然疑作”、“思公子兮徒离忧”，双方渴慕挚爱之情，凝聚在句里行间浓得化不开。

　　以山中的自然环境衬托人物的心理状态在诗中也表现得十分突出，这是中国古代山水描写的早期萌芽之作。

　　《山鬼》篇历来被读者视作《九歌》中最令人怦然心动、可反复吟诵的佳作。

　　国殇

　　【原文】

　　操吴戈兮被犀甲①，车错毂兮短兵接②。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③。凌余阵兮躐余行④，左骖殪兮右刃伤⑤。霾两轮兮絷四马⑥，援玉枹兮击鸣鼓⑦。天时坠兮威灵怒⑧，严杀尽兮弃原野⑨。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⑩。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11）。诚既勇兮又以武（12），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注释】

　　①操：持，拿。

　　②错毂：战车轮子相交错。

　　③矢交坠：箭交相坠落。

　　④凌：侵犯。躐（liè）：践踏。

　　⑤骖（cān）：边马。殪：倒地而死。

　　⑥霾（mái）：埋，指车轮陷入泥中。

　　⑦援：拿。玉枹：用玉装饰的鼓槌。

　　⑧天时：天象。坠：怨怒，一说坠下。

　　⑨严杀尽：战场上的杀气结束。弃原野：指尸橫遍野。

　　⑩忽：远，辽阔。

　　（11）首身离：头与身分离，即牺牲。

　　（12）诚：实在，诚然。

　　【点评】

　　这是一首气壮山河的悲壮战歌，它极真实地写出了楚国将士为楚国英勇奋战的气概和真实场面，字里行间透出的是一股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和大无畏精神，读之令人顿生敬慕、感慨与悲悼。

　　诗本身自然是一首祭歌，属于《九歌》组诗中祭天神、地祇、人鬼的组成部分之一，所祭对象乃是为楚国战死疆场的英勇将士。但诗篇透出的，是作者屈原高度炽烈的爱国爱民的深挚感情，我们从中可一窥诗人屈原激烈跳动的爱国之心。

　　对《国殇》篇的内容所指，历来有争议，应该认为，这是配合楚国国家祭祀而列入的重要内容——对阵亡将士的追悼与怀念。

　　礼魂

　　【原文】

　　盛礼兮会鼓①，传芭兮代舞②，姱女倡兮容与③。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注释】

　　①盛礼：祭祀告成。会鼓：鼓声齐作。

　　②传芭：巫女跳舞时传递花朵。芭：香草名。代舞：交替、轮流歌舞。

　　③姱女：美女。倡：唱。容与：从容。

　　【点评】

　　有人以为这首《礼魂》乃“礼”全部《九歌》的所有神祇、人鬼，或可称送神曲，而《东皇太一》则为迎神曲（如闻一多即持此说）。

　　但细加推敲，从魂的角度理解，似“礼魂”所“礼”之“魂”为“国殇”之魂，更为妥帖，因为神是永存的，无所谓“魂”。故此，《礼魂》与《国殇》合为一观，或称《礼魂》是《国殇》的副歌，更为确切，因为它所唱的“长无绝兮终古”之对象，只能是已阵亡的楚国将士，而不可能是众神。

　　作为《九歌》的“尾声”，《礼魂》简短而隽永，言有尽而意无穷，是全部组诗的升华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