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九，武帝建元六年①，东海太守濮阳汲黯为主爵都尉②。始，黯为谒者，以严见惮③。东越相攻④，上使黯往视之。不至，至吴而还⑤，报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内失火，延烧千余家，上使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⑥，屋比延烧⑦，不足忧也。臣过河南⑧，河南贫人伤水旱万余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河南仓粟以振贫民⑨。臣请归节，伏矫制之罪⑩。”上贤而释之。其在东海，治官理民，好清静，择丞、史任之，责大指而已，不苛小（11）。黯多病，卧闺阁内不出（12）。岁余，东海大治，称之。上闻，召为主爵都尉，列于九卿（13）。

　　【注释】

　　①即公元前一三五年。

　　②东海：郡治郯县，今山东郯城西北。濮阳：今属河南。汲黯：字长孺，濮阳人。主爵都尉：汉代官名，掌封爵事。

　　③谒者：官名，掌宫廷传达等事。以严见惮：因他为人严肃而被大家敬畏。

　　④东越：活动于今浙江温州一带，越人的一支。相攻：指东越闽越互相攻打。

　　⑤不至，至吴而还：他没有达到东越，仅走到吴地就回来了。吴：治所在今江苏苏州。

　　⑥家人：庶民人家。

　　⑦屋比延烧：因房屋毗连而火蔓延成灾。比即毗。

　　⑧河南：郡名，治所在今河南洛阳。

　　⑨便宜：相机行事。持节：拿汉朝使者的节杖。发：征发。振：即赈，救济。

　　⑩伏矫制之罪：甘愿领受假托天子命令的罪责。

　　（11）清静：不烦扰。多指为政清简，无为而治。丞、史：小吏，郡守的下属。责：要求。大指：主要意图。指即旨。苛小：苛求琐碎末节。

　　（12）闺阁：内室。

　　（13）列于九卿：地位与九卿相同。

　　其治务在无为，引大体，不拘文法①。黯为人，性倨少礼，面折，不能容人之过②。时天子方招文学儒者，上曰：“吾欲”云云③。黯对曰：“陛下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奈何欲效唐、虞之治乎④！”上默然，怒，变色而罢朝，公卿皆为黯惧⑤。上退，谓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戆也⑥！”群臣或数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辅弼之臣，宁令从谀承意⑦，陷主于不义乎？且已在其位，纵爱身，奈辱朝廷何⑧！”

　　【注释】

　　①务在：力求。无为：顺其自然，不烦扰百姓。引大体，不拘文法：从大的方向引导，不拘泥法令条文。

　　②性：秉性。倨：倨傲。少礼：不讲礼节。面折：顶撞上司。容人之过：宽容别人的过错。

　　③文学：汉武帝时期选拔人才的一种条目，即贤良文学。文学指精通儒术者。云云：如此如此。

　　④这句意为：陛下心中藏着许多欲望，而表面上却做出施行仁义的样子，怎么可能效法唐尧虞舜那样的治绩呢！

　　⑤变色：脸色很难看。罢朝：结束朝会。公卿：指大臣。

　　⑥甚矣：太严重，太厉害了。戆（音zhuàng）：刚直。

　　⑦宁：难道。从（音sǒng）谀承意：阿谀奉承。从即怂。⑧奈辱朝廷何：使朝廷蒙羞怎么办。

　　黯多病，病且满三月，上常赐告者数，终不愈①。最后病，庄助为请告②。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职居官，无以逾人，然至其辅少主，守城深坚③，招之不来，麾之不去④，虽自谓贲、育⑤，亦不能夺之矣⑥。”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⑦，近之矣。”

　　【注释】

　　①满三月：满三个月假期。汉朝官吏病满三个月当免职。赐告：准予休假。数（音shuò）：屡次。

　　②庄助：即严助，人名。

　　③逾人：超过别人。守城深坚：遵守原则如守城一样坚固不移。

　　④这二句说：利禄引诱与威吓，都不能让他改变。麾：挥。

　　⑤贲、育：贲指战国时猛士孟贲。育指夏育，周时勇士，能力举千钧。贲、育代指勇猛的人。

　　⑥不能夺之：不能改变他的忠诚正直。

　　⑦至如：至于，像。

　　【简评】

　　汲黯做官，就是清净无为，对下属责大指而不苛小事，才能让下属更好地发挥才能。对于皇上的过失，则必定指出，不要容忍，因为这是最大的事。武帝称他为社稷之臣，说得很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