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峤性至俭①，家有好李，王武子求之②，与不过数十。王武子因其上直③，率将少年能食之者④，持斧诣园⑤，饱共啖毕⑥，伐之，送一车枝与和公，问曰：“何如君李？”和既得，唯笑而已。

　　【注释】

　　①至俭：极其节俭。

　　②王武子：王济，和峤的妻弟。

　　③上直：指官员上朝值班。直，通“值”。

　　④率将：带领。

　　⑤诣：到。

　　⑥啖：吃。

　　【评析】

　　和峤生性极为吝啬，家里有良种李树，王济问他要李子，和峤只给了他几十颗。王济就趁他上朝值班时，带领一伙年轻人到果园去，大家一起饱吃一顿后，就把树砍了，送了一车子李树枝给和峤，问道：“比你家李树怎么样？”和峤面对残枝败叶，也只能一笑了之。和峤虽然节俭，但并非吝啬鬼，所以气度还是很大的。

　　二

　　王戎俭吝①，其从子婚②，与一单衣③，后更责之④。

　　【注释】

　　①俭吝：节俭吝啬。

　　②从子：侄儿。

　　③单衣：指单层衣服。

　　④责：索要。

　　【评析】

　　王戎的侄子结婚，他送了一件单衣，后来又把单衣要了回来。王戎是竹林七贤之一，却被后人讥为吝啬，本篇即有数则有关他的传闻，这是颇为有趣的，其原因值得探讨。

　　三

　　司徒王戎既贵且富①，区宅、僮牧、膏田、水碓之属②，洛下无比③。契疏鞅掌④，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

　　【注释】

　　①司徒：官名，三公之一。

　　②区宅：房屋、住宅。

　　僮牧：奴婢与放牧的苦力。

　　膏田：肥沃的田地。

　　水礁（duì对）：利用水力旋动的舂米器具。

　　③洛下：指洛阳。

　　④契疏：契约帐簿。

　　鞅掌：烦劳，繁多。

　　【评析】

　　王戎富甲一方，房屋住宅、奴婢仆夫、肥沃的土地、舂米的器具之类，洛阳无人能与他相比。契约帐簿，堆砌繁多，据说他常与夫人在烛光下摊开筹码算计家产。对于王戎积聚财物，算计家财之事，戴逵认为是于危乱之际获免忧祸，既明且哲。余嘉锡则认为：“戴逵之言，名士相为护惜，阿私所好，非公论也。”（《世说新语笺疏》）

　　四

　　王戎有好李，常卖之，恐人得其种①，恒钻其核。

　　【注释】

　　①种：指李子的核。

　　【评析】

　　王戎有良种李，卖出去时，怕别人得到良种的李子，总是先在李子核上钻个洞。这则故事疑因王戎有吝嗇之名而衍生。

　　五

　　王戎女适裴頠①，贷钱数万。女归②，戎色不说。女遽还钱③，乃释然④。

　　【注释】

　　①适：指女子出嫁。

　　裴頠（wěi伟）：字逸民，官至尚书左仆射。

　　②贷钱：指借钱。　　归：指出嫁的女儿回娘家。

　　③遽（jù据）：急忙。

　　④释然：指不悦之色消除。

　　【评析】

　　王戎的女儿嫁给裴頠，向王戎借了几万。女儿回到娘家时，王戎脸色很不高兴，女儿连忙把钱还给他，王戎的脸色才算缓和了。

　　六

　　卫江州在寻阳①，有知旧人投之②，都不料理③，唯饷王不留行一斤④。此人得饷，便命驾⑤。弘范闻之曰⑥：“家舅刻薄⑦，乃复驱使草木⑧。”

　　【注释】

　　①卫江州：卫展，字道舒，河东安邑（今山西运城东北）人。历仕尚书郎、南阳太守、江州刺史等。

　　寻阳：县名，在今江西九江西。

　　②知旧人：相知的老朋友。

　　③料理：照顾、安排。　　④饷：赠送。

　　王不留行：草药名。

　　⑤命驾：令车夫驾车。

　　⑥弘范：李弘范。

　　⑦刻薄：待人苛刻薄情。

　　⑧乃复：竟然。

　　驱使：差遣，役使。

　　【评析】

　　卫展在寻阳时有一位相知的老朋友来投奔他，他却全都不作安排，只送给客人一斤“王不留行”草药。客人得到礼物后，就驾车走了。他外甥李弘范听到后说：“我舅舅太刻薄了，竟然差遣草木来为他效劳。”卫展借草药之名表示不留客之意，无怪其外甥也责其刻薄。

　　七

　　王丞相俭节①，帐下甘果盈溢不散②，涉春烂败③。都督白之④，公令舍去，曰：“慎不可令大郎知⑤。”

　　【注释】

　　①王丞相：王导。

　　②帐下：营帐中。

　　盈溢：堆满。

　　③涉春：进入春天。

　　④都督：帐下总管庶务者。

　　白：禀告。

　　⑤大郎：指王悦，王导长子。

　　【评析】

　　王导节俭，以至于甘果堆积腐烂。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浪费，所以不想让王悦得知此事。

　　八

　　苏峻之乱，庾太尉南奔见陶公①，陶公雅相赏重②。陶性俭吝。及食，啖薤③，庾因留白。陶问：“用此何为？”庾云：“故可种④。”于是大叹庾非唯风流⑤，兼有治实⑥。

　　【注释】

　　①庾太尉：庾亮。

　　陶公：陶侃。

　　②雅：极，很。

　　③薤：多年生草本植物，鳞茎和嫩叶可以食用。

　　④故：仍然。

　　⑤非唯：不仅。

　　⑥治实：指治理政务的才干。

　　【评析】

　　苏峻叛乱时，庾亮去投奔陶侃，陶侃非常赏识推重他。陶侃生性节俭吝啬。进餐时吃薤菜，庾亮留下根白不吃。陶侃问他：“留下这东西有什么用？”庾亮说：“还可以种。”于是陶侃大加赞叹，认为庾亮不仅风度优雅，还兼具治理天下的才干。

　　九

　　郗公大聚敛①，有钱数千万。嘉宾意甚不同②，常朝旦问讯③。郗家法，子弟不坐，因倚语移时④，遂及财货事。郗公曰：“汝正当欲得吾钱耳⑤！”乃开库一日，令任意用。郗公始正谓损数百万许⑥。嘉宾遂一日乞与亲友⑦，周旋略尽⑧。郗公闻之，惊怪不能已已⑨。

　　【注释】

　　①郗公：郗愔。

　　聚敛：搜刮财物。

　　②嘉宾：郗超。

　　③常：通常，曾经。

　　朝旦：早晨。

　　问讯：问安。

　　④倚语：站着说话。

　　移时：长时，长时间。

　　⑤正当：只是，只不过。

　　⑥损：损失。

　　许：表示约略估计的词。

　　⑦乞与：给予。

　　⑧周旋：指交往的友人、朋友。　　略尽：指全送光了。

　　⑨惊怪：惊诧。

　　已已：加强语气，谓止不住，难以停止下来。

　　【评析】

　　郗愔与郗超虽为父子，性情却相反。郗愔好聚敛，而郗超却性好施。郗愔聚敛的数千万钱，郗超仅在一日之内就全部分送给亲故，让郗愔惊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