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诸葛厷在西朝①，少有清誉②，为王夷甫所重③，时论亦以拟王④。后为继母族党所谗⑤，诬之为狂逆⑥。将远徙⑦，友人王夷甫之徒诣槛车与别⑧。厷问：“朝廷何以徙我⑨？”王曰：“言卿狂逆。”厷曰：“逆则应杀，狂何所徙？”

　　【注释】

　　①诸葛厷（gōng工）：字茂远，琅邪（今山东临沂北）人，官至司空主簿。

　　西朝：指西晋。

　　②清誉：清高的声誉。

　　③王夷甫：王衍。

　　④拟：比拟。

　　⑤族党：指同族的亲属。　　⑥狂逆：狂放叛逆。

　　⑦远徙：流放到边远处。

　　⑧槛车：押解犯人的囚车。

　　⑨徙：流放。

　　【评析】

　　诸葛厷在西晋时年纪轻轻就有清高的声誉，得到王衍的器重，当时的舆论也把他比作王衍。后来他被继母的同族人谗毁，诬陷他狂放叛逆。当他将要被流放到远方边地去时，友人王衍等到囚车前与他告别，诸葛厷问朝廷为什么要流放我？王衍道：“说你狂放叛逆。”诸葛厷说：“叛逆就应当杀头，狂放为什么要流放？”

　　二

　　桓公入蜀①，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猨子者②，其母缘岸哀号③，徐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视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黜其人④。

　　【注释】

　　①桓公：桓温。

　　入蜀：指桓温于晋穆帝永和二年（346）出兵攻蜀。

　　②部伍：指部队。

　　猿子：指小猿。

　　③缘岸：沿岸。

　　④黜：罢免，黜退。

　　【评析】

　　桓温出兵攻蜀，到达三峡中，部队中有人捕捉到一只小猿，那只母猿沿岸哀哭号叫，跟着走了一百多里路也不肯离去，最后终于跳上船，一上船即刻气绝。剖开他的肚子，肠子都一寸寸地断裂了。桓温听到此事大怒，命令罢免那个捕猿人的职务。

　　三

　　殷中军被废①，在信安②，终日恒书空作字③，扬州吏民寻义逐之④，窃视，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⑤。

　　【注释】

　　①殷中军：殷浩。

　　被废：指殷浩北失伐败被废为庶人。

　　②信安：县名，故地在今浙江衢州。

　　③书空：用手指在空中虚划字形。

　　④寻义：探寻所写字的意义。

　　逐：追随。

　　⑤咄咄：惊叹词，表示出人意料，令人惊讶之事。

　　【评析】

　　殷浩被废为庶民后住在信安，整天总是用手指在空中写字。扬州的官吏百姓要探寻他所写的意思，便追随着他偷偷地看，见他只写“咄咄怪事”四个字而已。可见殷浩对自己的失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四

　　桓公坐有参军椅烝薤，不时解①，共食者又不助，而椅终不放，举坐皆笑。桓公曰：“同盘尚不相助，况复危难乎②？”敕令免官③。

　　【注释】

　　①桓公：桓温。

　　坐：指坐席。

　　椅（jī其）：筷子。此处作动词。

　　丞薤（xiè谢）：一种蔬菜名。丞，通“蒸”。薤，又名蕌（jiào叫）头，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有茎可食用。

　　②况复：何况。

　　③敕令：命令。

　　【评析】

　　桓温宴席上有一位参军用筷子夹蒸薤吃时筷子被卡住了，一时夹不下来，同桌吃饭者没有人帮他一把，而这位参军始终夹着不放手，满座的人都笑了起来。桓温说：“同在一个盘子里吃东西，尚且不肯相互帮助，何况遇到危难呢？”于是下令罢免同桌吃饭者的官职。桓温从饭桌上发生的小事中看出同桌共食者没有同情心与互助精神，举手即能助人之事也不愿做，只知幸灾乐祸，这种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五

　　殷中军废后①，恨简文曰：②：“上人著百尺楼上③，儋梯将去④。”

　　【注释】

　　①殷中军：殷浩。

　　②简文：简文帝司马昱。

　　③上人：让人上去。

　　著：在。

　　④儋（dān丹）：二人用肩杠。

　　将去：拿掉。

　　【评析】

　　殷浩被废为庶人后，怨恨简文帝，说：“让人登上百尺高楼后，却把梯子拿掉了。”本文的意思后人概括为成语“上树拔梯”，比喻诱使人上前而断其退路。

　　七

　　桓宣武既废太宰父子①，仍上表曰：“应割近情②，以存远计③。若除太宰父子，可无后忧。”简文手答表曰④：“所不忍言，况过于言⑤？”宣武又重表⑥，辞转苦切⑦。简文更答曰：“若晋室灵长⑧，明公便宜奉行此诏⑨；若大运去矣，请避贤路⑩。”桓公读诏，手战流汗⑾，于此乃止⑿。太宰父子远徙新安。

　　【注释】

　　①桓宣武：桓温。

　　太宰父子：指司马晞与其子司马综。

　　②近情：指兄弟亲近之情。　　③存：保全。

　　④手答表：指亲自批答奏表。

　　⑤过于言：指过分之言。

　　⑥重言：指再次上奏。　　⑦转：更加。

　　苦切：急切。

　　⑧灵长：绵延长久。

　　⑨明公：对有官职有地位者的尊称。　　⑩贤路：贤者仕进之路。

　　⑾战：发抖。

　　⑿止：指停止了要杀害司马晞父子的谋画。

　　【评析】

　　桓温罢免了司马晞父子的官职后，接着上奏表说：“应当割断亲属近情，以便保全朝廷长远大计。如果除掉司马晞父子，就可以免除后顾之忧。”简文帝亲自批答奏章说：“这是我不忍心说的话，何况比这些话更加过分的举动呢？”桓温再次上奏章，言辞更加急切。简文帝又批示说：“如果晋朝国运绵延长久，明公就应当遵照这个诏令；如果晋朝国运已尽，请允许我退位，让出贤者登高之路。”桓温读了诏书，对简文帝的话也感到有点害怕，所以两手发抖，满脸流汗，这才打消了要除掉司马晞父子的打算。

　　九

　　殷仲文既素有名望①，自谓必当阿衡朝政②。忽作东阳太守③，意甚不平，及之郡，至富阳④，慨然叹曰：“看此山川形势，当复出一孙伯符⑤。”

　　【注释】

　　①名望：名誉声望。

　　②阿衡：商代贤相伊尹的字，后即指辅佐帝王主持朝政之官为阿衡。　　③东阳：郡名，治所在今浙江金华。

　　④富阳：今浙江富阳。

　　⑤孙伯符：孙策。

　　【评析】

　　殷仲文向来就有名望，自认为必定能担当辅佐帝王、主持朝政的重任。结果忽然被调去做东阳太守，心中极为不平。等到了富阳时，他感慨道：“看这里的山川形势，该当会再出一位孙伯符。”此话流露了谋反之心，后果然与桓胤一同谋反，被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