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梅没能用他的药膏治好瞎子的毛病。瞎子又回到纪尧姆树林的山坡,向过往旅客讲述药剂师如何医治无效,弄得奥梅只要进城,就躲在燕子的车帘里面,免得让他撞见。奥梅憎恨瞎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名誉,千方百计想除掉他,为此定下了一条隐秘的诡计,此计不仅显出他的老谋深算,也显出他的虚荣心是何等卑劣。连续半年期间,人们在《鲁昂灯塔报》上,常可读到这样措词的短文:
凡是前往皮卡第富饶之乡的人,想必在纪尧姆树林的山坡上,都会注意到一个面部长着烂疮的无赖。他纠缠、骚扰过往行人,实在是强征暴敛。难道我们还处在中世纪的野蛮时代,可以任由流浪汉在我们的公正场所,张扬十字军东征带回的麻风和瘰疬吗?
要么就是:
尽管法律禁止流浪,可是我们大城市的周边地带,仍然受到结帮游民的侵扰。也有一些单独行动的,这些人恐怕不无危险。我们的市政官员作何考虑?
然后,奥梅还编造些逸闻:
昨天,在纪尧姆树林的山坡上,一匹易惊的马……
后面讲的是一起由瞎子引起的车祸。
结果瞎子给关了起来。但他又被放了出来,重操旧业;奥梅也故伎重演。这是一场较量。奥梅胜利了,因为他的敌人被判在一家收容所里终身监禁。
胜利使奥梅变得大胆。从此以后,只要本地有条狗被轧死,有座谷仓着了火,有个女人挨了打,他就立刻向公众报道,而他这样做,始终是出于对进步的热爱和对教士的憎恨。他将初级小学与无知修会(法国一天主教团体的绰号。)加以比较,趁机贬低后者;教会获得一百法郎补贴,他就重提圣巴托罗缪事件(见第一部第六章注。)。他针砭时弊,嬉笑怒骂。这是他自己的话。
奥梅从事破坏活动,变得危险起来。
然而只向报纸投稿,天地未免狭窄,他觉得施展不开;没多久,他就不得不写书了,著书立说!于是,他编了本《永镇地区统计大全——附气象观察资料》。他由统计学而哲学,一发不可收拾。他关心各种重大问题:社会问题、贫困阶层的教化问题,还有养鱼、橡胶、铁路等等。到头来,他羞于当个小市民,而摆出艺术家派头,抽起烟来!还买了两尊风雅的蓬巴杜风格小雕像,用以装饰客厅。
他没把药店撇下不管,才不会呢!他了解所有的新发明,响应声势浩大的推广巧克力的运动。他率先把可可粉和健力多引进到下塞纳省。他对皮尔韦马谢水电健身链怀有极大的热情,自己身上就缠了一条。晚上,当他脱掉法兰绒坎肩,就只见那条金灿灿的链子,一圈圈绕在身上,不见他的人,奥梅太太直看得眼花缭乱,对他也就倍添热情,因为他比西徐亚人(古代黑海一带的民族。)缠的还要密密匝匝,像东方王爷那般光彩照人。
关于爱玛的坟墓,他有几个美妙的设想:先是建议采用半截立柱式,再加帷幔式装饰;接着又建议做成金字塔形;后来又提出建成维斯太(古罗马神话中的女灶神。)神庙那样的圆亭式样……或者干脆像“一堆废墟”。而在所有的方案中,他都坚持要有垂柳,他认为垂柳是哀思绵绵的象征,必不可少。
夏尔和他一起去了趟鲁昂,上一家经营墓葬业务的店铺看墓样,还请了个画匠一同去。画匠名叫沃弗里拉尔,是布里杜的朋友,一路上尽说些语义双关的俏皮话。看了上百种图样,要了份估价单,然后又去了一趟鲁昂,夏尔这才拍板选定一种陵墓式样,主要两面都要雕上“一个守护神,手持熄灭的火炬”。
至于碑铭,奥梅想来想去,觉得Sta viator(拉丁语,意为“行人止步”,墓碑上常用的铭文。)不错,下面就想不出来了。他搜索枯肠,翻来覆去地念着Sta viator……终于又想出amabilem conjugem calcas(拉丁语,意为“脚下有吾爱妻”。)!于是就采纳了。
奇怪的是,包法利无时不在思念爱玛,爱玛的形象却在渐渐模糊。他努力记住她的模样,却感到那模样正在从他的脑海里溜走,这使他陷入绝望。然而每天夜里,他都梦见爱玛,总是同样的梦:他靠近她,正要搂住她时,她却在他怀里化为尘土落下。
有一个星期,镇上人见他天天晚上去教堂。布尔尼贤先生甚至还去看过他两三次,随后就不管他了。而且奥梅说,这家伙变得越来越偏狭,越来越狂热,猛烈抨击时代精神,在半月一次的布道中,少不了总要讲讲伏尔泰临死的故事,说众所周知,他是吞食自己的粪便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