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含淀粉的东西,别吃奶制品!贴肉要穿毛织衣服,发病部位要用刺柏浆果烟熏!”
熟悉的景物在爱玛眼前一一掠过,这使她渐渐忘却了现实的痛苦。她感到疲惫不堪,回到家时已经是呆头呆脑、心灰意懒,差不多都快睡着了。
“听天由命吧!”她心里说道。
况且,谁知道呢?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生奇迹,为什么不会呢?甚至勒赫都可能死掉。
上午九点,她让广场上的嘈杂声闹醒了。菜市场边上围了许多人,在看贴在柱子上的一张大告示。她望见朱斯坦踏上一块界石正在撕告示,但这时,乡警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奥梅先生从药店里赶出来,勒弗朗索瓦太太站在人群当中,好像是在大发议论。
“太太!太太!”费莉西泰嚷着奔进屋来,“真是太气人了!”
可怜的姑娘神情冲动,递给爱玛一张黄纸,那是她刚从门上揭下来的。爱玛往上面溜了一眼,知道她的全部动产都要拍卖了。
于是她们俩默默地打量着对方。这主仆俩之间,彼此没有任何秘密。临了,费莉西泰叹息道:
“我要是您,太太,就去找吉约曼先生。”
“你觉得行吗?”
这句问话的意外之意是:
“你跟那男仆熟,了解这个人家的情况,莫非这家的主人有时谈到我?”
“是的,您去吧,没错的。”
爱玛立即更衣,穿上黑色长裙,戴上缀有煤玉珠子的宽檐系带帽。为了不让人看见(广场上仍然有许多人),她从河边的小径绕到镇外。
她气喘吁吁地走到公证人的栅栏门前。天阴沉沉的,飘着小雪。
听见门铃声,泰奥多尔身着红坎肩,来到台阶上,像接待熟人一样,几乎是亲切地过来给她开门,把她领进餐厅。
一个大瓷炉,烧得呼呼作响,炉子上方的壁龛里,恰恰摆一棵仙人掌。糊橡木花纹纸的墙上,挂着两个乌木画框,里面镶着施托本的《艾斯梅拉达》(施托本(1788—1856),知名画家,根据雨果名著《巴黎圣母院》画出小说人物艾斯梅拉达。)和绍邦的《波提乏》(绍邦(1804—1880),知名画家,根据《圣经·创世纪》画出埃及法老的护卫长波提乏。)。摆好饭菜的餐桌、两个银暖锅、水晶门球,以及地板、家具,样样东西全都显出英国式的洁净,一尘不染,光亮可鉴,窗子四角都镶有彩色玻璃。
“这才叫餐厅,”爱玛心想,“我真想要这么一间餐厅。”
公证人进来了,左臂贴在身上,按住带有棕榈叶图案的室内便袍;右手摘起又迅速戴上那顶栗色的丝绒软帽,做作地斜扣在右侧,露出三绺金黄发梢。那三绺头发从后脑勺向前,绕过光秃秃的脑袋。
他让座之后,便坐下吃饭,一边深表歉意,说他失礼了。
“先生,”爱玛说道,“我想请您……”
“什么事,夫人?我洗耳恭听。”
爱玛开始向他述说自己的处境。
公证人吉约曼其实早就心中有底,因为他与布商私下有约,只要有人需要抵押贷款,他总会在布商那儿弄到要公证的资金项目。
因此,他(比爱玛本人还)清楚她的那些票据漫长的来龙去脉:起初只是小额款子,用不同的名字签署,借期安排得很长,到期又债滚债地续签,直到那一天,商人把拒付证书全都攥在手里时,就委托他的朋友樊萨尔出面,起诉追索不得不追的欠款,因为他不想被本镇居民看成豺狼。
爱玛讲述的时候,不免指责勒赫几句,对这些指责,公证人不时应声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他吃着排骨,喝着茶,下巴贴着天蓝色的领带,一条细金链连着的两枚钻石别针别在上面。
他脸上挂着怪模怪样的微笑,看着肉麻,又难以捉摸,他发现爱玛的脚打湿了,就说:
“请靠近炉子……再高一些……搁到瓷面上吧。”
爱玛怕把瓷面弄脏了,公证人用献殷勤的口气说:
“漂亮的东西搁哪儿都无妨。”
于是爱玛就设法打动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动了感情,对他讲起家中的拮据,她的麻烦和需要,公证人心里明白:一个讲究的女子嘛!他没有停止吃饭,但把身子完全转向了爱玛,连膝头都触到她的靴子了,靴底弯曲着贴在瓷炉上,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