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

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电子书]

“不行,我想您最好还是给我说一个总价,一直看到她咽气一共要多少。大家都碰运气算了,医生说她很快就过去,真是这样就算您有运气,算我倒霉。可是如果她一直耗到明天,或者耗的时间更长,那就算我走运,算您倒霉!”

老婆子吃惊地看着庄稼人,她给人送终还从来没有这样承包过。她犹豫了起来,心里痒痒的想碰碰运气,再一想又怕被人家耍了。

“亲眼见您母亲以前我还真不好说什么。”她回答说。

“那走吧,去看她一眼。”

她擦了擦手,马上跟着庄稼人走了。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老婆子走得急急匆匆,庄稼人却迈着两条大长腿,步子走得很大,好像每走一步都在跨什么小溪似的。奶牛都在地里躺着,一个个都热得发了蔫,看到这两人走过,全都朝他们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哞哞叫了一声,想讨青草吃。

快走到他家的时候,奥诺雷·邦当喃喃说道:

“人要是已经完了呢?”

他心中不自觉地在想什么,说这话的声调已经表露得一清二楚。

可是老太太没有死。她在她那张简陋的床上仰躺着,双手搁在紫色印花棉毯上面,只见这双手瘦骨嶙峋,疙疙瘩瘩长了许多结节,活像什么怪兽和螃蟹似的,由于风湿病、劳累以及做了将近一个世纪的活,手指都已经蜷缩在一起伸不直了。

拉贝走到病床前,朝垂死的老人看了一眼,又按了按她的脉搏,伏在她胸口听呼气的声音,接着又朝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然后从奥诺雷家里走了出来。这时她心中已经有了底,老太太夜里死不了。奥诺雷问:

“怎么样?”

拉贝回答说:

“呃,还有两天好活,说不定3天,一切都算上,您给我6法郎。”

奥诺雷喊了起来:

“6法郎!6法郎!您疯了吗?我说她最多再拖五六个钟头,不会再多了。”

他们讨价还价谈了老半天,谁也不让。后来拉贝想走了,可是地里的活耽误不起,麦子自己不会收到家,最后这庄稼人只得答应了:

“好吧,就这么着,6法郎,一切都算在里面了,把尸体抬走算完事。”

“就这么着,6法郎。”

奥诺雷迈着大步朝他地里走去,这闷热的太阳一晒,庄稼都熟透,他地里的麦子全都伏倒在地上了。

拉贝又进了屋子。

她把自己的活也都带来了,因为她不论照看快要死的人,还是守灵,自己手里总在不停地干活,有时替自己干,有时替雇她的那家干,人家看她这样干双倍的活也会额外再给她一分工钱。

忽然她问道:

“给您行过圣事了吧,邦当老妈妈?”

老农妇摇摇头,拉贝是个虔诚的信徒,立刻蓦地站了起来。

“天哪,这怎么行?我得马上去把神甫先生请来!”

她急忙朝神甫住宅跑去,一路上跑得那么急,正在空地上玩的那些小男孩看到她这样小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不一会儿神甫穿着宽袖白色法衣赶来,一个唱诗班的孩子在他前面走,一边走一边摇铃,宣告上帝正从这炎热而宁静的田野走过。在远处干活的男人一个个都把头上戴着的大帽子摘了下来,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白颜色的法衣在哪个庄园院子后面消失才接着干他们的活。正把一捆捆麦秸堆一起的女人也都直起腰来,赶紧在胸前画十字。一只只黑母鸡失魂落魄一般地顺着路边土沟跑开,一摇一摆地倒腾两只爪子,飞快跑到它们都知道的洞口边上,接着一下钻进去不见了。拴在草地上放青的一只马驹子看到白颜色的法衣害怕了,一边尥蹶子,一边绕着缰绳打转。唱诗班的孩子围了一条红裙,在前面走得很快,神甫脑袋上扣着一顶四角黑帽,朝一边肩膀斜歪着,跟在孩子后面走,嘴里不停地喃喃祈祷。拉贝跟在神甫后面,弯着腰,人都成了两截,好像一边走一边叩头似的,两手像在教堂的时候一样,合着放在胸前。

奥诺雷远远看见他们走过去,于是问道:

“我们这位神甫去哪儿?”

给他打工的那人比他机灵,回答说:

“他带上帝去见你妈,天哪!”

这庄稼人倒是沉得住气,说:

“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

说完他接着干活。

邦当老妈妈做了忏悔并得到赦罪,也领了圣体。神甫走了,令人窒息的茅草屋里又只剩下两个女人。

这时拉贝开始打量起那快要咽气的老女人,心里在想会不会拖上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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