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很好!”他胆怯而畏缩地退了出来。回到低矮的小屋后,他疯狂地喝了很多酒,随着便揪起央金狠命地踢打。她既不哭喊也不反抗,更不求饶,任他打着。晚上,她缓慢地站起来,捂着散乱的头发平静地对丈夫说道:
“走吧,旺堆啦,我们走得远远的!扎西顿珠说对了,应该走!为什么不应该走呢!”
“逃走?”他吃惊地看着她,猛然间惶恐而迷惑了。停了一会儿,他才尖声吼叫道:“你胡说,胡说!再过两年,老爷一定会给我们地的!”
央金再没有说什么。但过了几天,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她突然牵来了两匹马,马是多伦老爷的。她把小央金抱上马,然后提着一皮袋糌粑走到旺堆面前,祈求地小声道:
“走吧,旺堆啦!”
他惊恐地跳起来,迎面就是一拳,央金踉跄地跌倒了,但不一会儿,她脸上带着冷静而执拗的神色又颤栗地重新走到了他的面前,旺堆犹豫地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小油房像死一般地寂静,那清脆的铃铛声再也没有了。很快地,多伦老爷狂驰的马蹄声响了起来……
第三天早晨,旺堆在一个光秃的土坡上忽然听见了后面愤怒的喊叫。他犹疑地勒住了马,随着,老爷的鞭子便在他的身上呼啸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当老爷第四次把鞭子扬过头顶时,啪的一声,老爷的面颊上挨了一记响亮的鞭打。在他面前立着的,是一个又脏又瘦的女人,扁圆的脸上呆滞而又死板,可是在那又黑又深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可怕的仇恨的火焰。
多伦老爷捂着火辣辣的面颊,恐怖地哆嗦了一下,刹那间他弄不清在他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紧接着便痉挛地吼叫道:
“抓起来!”
回来后不久,并没有等到两年,果然旺堆有了一如克又八鲁古的地。可是央金,却再也没有人看见她了。
一年,两年,又是第三年的春天,人们的谈话中开始出现了金珠玛米金珠玛米:指人民解放军。原意是打开锁链的兵。这样的新名词,不久,庄子里也就真的来了金珠玛米。一天,在尘土飘浮的大路上驰来了一个金珠玛米的本部本部:即官长。。他有着宽阔的胸脯,明朗的眼睛,来到庄子里第一句话便是:
“央金在哪里?”
小央金跑出来看时,他已经走远了。
一年,两年,又是第三年的春天,在北京中央民族学院里,一个叫央金的年轻姑娘以五元银元缴了中国共产党的党费,这便是十几年前她的母亲留给她的惟一的遗产。
1957年11月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