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赵启明应当留在卫生院会客室,陪考察队负责人一同跟院长谈谈。但他说想马上交代一下替人带的东西。于是,便由那个护士领他去找刀含梦。
护士把赵启明领到一所新盖的大院里。这是小学校,教室里正在上课。他很奇怪,到这儿来做什么?护士隔玻璃向教室内指去,在最后一排座位上,有一个女子,穿着傣族姑娘的束身罩衫,但却是剪发,戴一顶制服帽。她是老师吗?不!她明明是在听课。是学生吗?又不像。她的身码和年龄,跟全教室的孩子们太不相当了。当那女子无意中侧转脸来时,赵启明才认了出来,这是她!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未免不大体面,那么大人了,还跟孩子们坐在一条板凳上念书。不过,刀含梦可不在乎这些。一有闲空,她就到小学校来,悄悄走进教室,悄悄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虽然,由于不能听全课,她的成绩往往赶不上孩子们,但这并没有打落她的兴致。因为她心里早已暗暗起过誓:既然活着,就不能白活,应该使自己变成一个能办事的人,最好是能当个助理医生——像赵启明大夫那样。她明白,这可不像做甜酒那么方便,得要拼死命地学。那末,既然跟孩子们坐在一起能认很多字,能学会算术,甚至还能知道天上的各种事情,为什么不到小学校来呢?说到体面不体面,见他的鬼去吧!
依着那个护士,就敲门进去,把刀含梦唤出来。但赵启明不许可,他就站在窗外等候,一直等到下课铃响了起来。当刀含梦夹着课本走出教室时,赵启明迎了上去。那女子见到助理医生,怔住了,不禁退缩了一步。这对她太突然,太意外了,她慌,她怕,好一阵没说出话。过后她才清醒过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着助理医生,怯怯地说:“你回来了!”……
他们一同走出小学校。赵启明已经把受人之托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提着景颇人那份礼物,和刀含梦并肩默默地出了街口。到了僻静处,刀含梦悄声问道:“前年,你走的时候,怎么不作声?”赵启明低低回答说:“那天,我到你们家去了,正赶上你在睡。我本想叫醒你的,可是,我想,我要跟你说什么呢?想不出来要跟你说什么,就没有叫醒你。”
言谈间,已经顺小道进入密密丛丛的香蕉林,除了蝉儿在香蕉叶上不住声地叫唤,四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真静呀!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是盲目地在走,并不明确要往哪儿去。于是同时止住了步。刀含梦低下头来,双手捧住自己发烧的面颊,说:“走!到我们家去吧!我让妈给你做甜酒吃!”
1958年2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