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呵!”所丁终于也想通了,“我懂得了!……”
“你还有父母没有呢?”班长更加专注的问,停止了抓痒。
“爹前年就死了。……”
“这就叫天下老鸦一般黑!”所丁自言自语的说,没有注意听他们的;接着他就起身找柴去了。他那宽阔的黄脸上始终流露出一种又像嘲讽,又像怨愤的神气;而当他转来的时候,他又说了,“这就叫天下老鸦一般黑,……”
他坐下去,动手添加木柴;但他听见那流娼正在讲述她的阿哥的遭际。
“怎么!你们那里不兴出钱买么?”他吃惊的问,忘记了添柴。
“出过两次钱呵!”那女人沉痛的说,“结果还是抓了!……”
她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又连连呵欠着,但她并未看淡他们的关切。
“你们想吧,”她接着说,几乎一字一顿,“这一下剩到的全是娃儿……妈动不得……嫂嫂又金枝玉叶样,吹股风都要生病,哪里找人手啦!……呵!先还说自己几亩田总做得出来吧,结果吃的比屙的多……后来妈就把我送到绵阳纱厂里去了,说是那里找钱容易!……”
她打盹起来,但立刻就惊醒了;注意到自己身上单薄的衣著。
“绉得来像腌菜了!”她懊丧的说。“提包也不还我!……”
“这个她会还给你的!”所丁说。“快好好睡一觉吧!”
“哎呀!今天幸亏碰到你们……”她呵欠着说。
她试想笑笑来表示她的感激,但还没有成功,她的脑袋就已落在膝头上了。
“请你们让我久睡下吧。”她梦呓一般的哀求的说,随即起了鼾声。
那两个乡下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接着就又叹了口气。
“担心会着凉呵!”所丁发愁的说。
“这么大一堆火啦!”班长反应的说,口气有点厌烦。
这厌烦并非他不满意于所丁的关切,由那娼妇的谈话,他想起自己来了,他也出了好几次钱,但他现在还被逼来当班长;他的父亲也不健康,母亲老婆做不了多少事;目前又正在种小春,老头子真活该受罪了。……
他在心里向自己说,“怕要请一两天假才好哩!”接着却向所丁嚷道:
“喂!我们来挖对对福好吧?”
所丁想了一会,又很响的唼了唼嘴唇。
“也要得嘛!”他闷声闷气的说,叹了口气。
于是,搬来一张独凳,搬来那胖爷脚下半边破碗改造的油灯,班长把一副边沿已被油腻浸透的纸牌,掏出来了。他们挖起对对福来,逐渐把甚么都忘掉了,黑暗,午夜,与夫那个黑袍红帽,下垂的下唇上粘满烟膏的胖爷……
只在洗牌的时候,大家总要抽空瞄那流娼一眼,拨拨柴火,于是又继续打起来。
1944年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