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进入那些石窟中的任何一个，虽然反应是同样震惊，却比在看外景时有着更多的赞叹。此刻我站在古阳洞中心四周仰望着，面对着那些大小不同、形式各异的石像和佛龛，我只能用带着惊叹的赞美声音和表情表示自己置身在石刻艺术宝库中的强烈反应。

古阳洞是北魏时代开凿的石窟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石刻作品最集中——著名的魏碑“龙门二十品”有十九品出自这里，公元第五世纪末叶就缔造的，也是龙门石窟开凿得最早的，规模最大的一个。当我站在那个三十四尺阔、四十七尺深而达到二十一尺高度的石窟里面的时候，直觉到它不是石窟而是一个石刻艺术陈列室。除主像和它左右的胁侍菩萨，佛龛上的佛像依附石壁刻出来，窟壁几乎没有留下一块空白。三个主像圆雕的背光图案浮雕和线刻，两壁三列佛龛的拱形小洞里是一个坐佛，三列佛龛之间的空位又刻着面积较小也较浅的佛像，有些像手指那么小，洞顶上刻着的佛龛佛像就像嵌在天花板上一样。这里还有浮雕飞天、有浮雕线刻礼佛图、维摩变和佛本生故事、有线刻供养人行列……在石刻艺术如此丰富的石窟里，提供给我们思索的问题此起彼落地涌现。我想起了，古代的石刻工匠即劳动人民是以何等高度的智慧和坚强的劳动力创造这样多和这样美的艺术形象，而这样的石窟不是一个而是大大小小一千三百五十二个！我想起了，这些石窟和石刻艺术是当年的工匠们受了封建皇室、贵族和地主的委托开凿而雕出许多佛像、菩萨和供养人的，其目的之一是宣扬宗教迷信，现在到这里来观赏的游客当然认识到这一点，它值得我们给予高度评价的是工匠们在制作过程中对某些宗教的束缚有所突破而一定程度表达了当时的现实生活，也纪录了生活中某些真实的细节；另一方面，那些完美的雕像的艺术技巧也表现了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和才能。作为历史文物，作为古代艺术，从这方面看那些工匠们就应该赢得了我们的尊敬和热爱。我又想起，就是古阳洞这样的一个石窟，对于研究历史文物特别是北魏时代雕刻、绘画、书法、建筑、图案以至服饰形制的人是多么丰富、珍贵的资料。我忽然想起，如果让我在这个石窟里待上几天或者更长的日子，每天面对着那些冷冰冰的石头刻出来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那些冷冰冰的石头经过古代工匠神奇的双手刻出来像血肉之躯有着强烈生命感的艺术形象，在现场进行比较研究，进行不断的探索，这才是美事呢。

记得在香山遥望对岸，龙门山中部半山，一块面积很大平削去的山岩在阳光下闪闪生光，连上面的巨大佛像也可以看见。这是龙门山上最突出的露天石刻奉先寺，是龙门最能吸引人的重点石窟。此刻我正站在它面前几十尺外的平台上作适当距离的欣赏，这里作为主像的庐舍那大佛像实在太大了——高十七米一四，光是头部就超过十二尺，而围绕着它的八个配角比主像不过略低而已。欣赏这样的巨像必须保持一定的距离，人们现在站着观看的平台就是适应这样的需要而修建的。

如果从北魏古阳洞开始计算龙门石窟的作品分为三个时期，那么，唐代奉先寺正是第三期的作品，它是龙门石窟中规模最大、最能代表唐代石刻风格的精美作品。站在奉先寺之前，抬头凝望着那些性格不同、表情各异的巨大石雕，我虽然感受到庐舍那大佛饱满而又端庄的风度，含蓄而又宁静的神态，正如此刻在它面前的别的游客那样，并不受到这个角色温顺、庄严的感情特别是它所包含的实质所感染，并没有让这种感情引导我们的心灵不自觉地染上了宗教色彩，我想到的只能是古代的石刻工匠即劳动人民何以会有对人物如此细致的观察和何以会有如此高度的艺术的技巧刻画入微地表现了这个形象，我想到的也只能是他们曾经付出多么巨大的劳动创造这样庞大的作品。奉先寺和别的石窟里的许多石刻艺术是我们历史悠久的美术文物，而这些闪耀着光彩的美术文物是我们古代的劳动人民付出了智慧和劳动创造出来的。

要是有人问自北魏至盛唐时代劳动人民在这里创造了多少石刻佛像，记录会使你同我都大为吃惊；十万尊以上!面对着奉先寺的巨大石雕——如同面对着别的石窟一样，我不曾按照封建社会所规定它所象征的宗教意义去对待它，我想起的只是古代工匠——劳动人民艰辛的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