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梵尔赛宫

百年百篇经典游记[电子书]

梵尔赛宫苑怎样宏大的一个光景,决非我这支拙笔所能形容描写得尽致的。诸位若有游过的人,或者也有这样同感吧!而且,决非一二天可以游遍的。我们游得有兴味了,就在那第二天,继续到梵尔赛玩了一天。平常除各国的游人,或极少数偶不去森林散步溪流划舟的学生之外,是很少巴黎人去的。然而到了春假的时候,更是礼拜的那一天,那真是踵接络绎的巴黎人来了。这一次我们议决去甘露溪划船——我先附带说一句,因为梵宫前面那条御河的流水清冽到甘露那样,所以我就代它题了这个名字。——走进梵尔赛宫,就一直向园里走,尤其是虎儿他是急于想尝试那划小船,他弯着臂膊,只是喊着快……快……快走。拚命前奔,真是像水波里的游鱼那样快乐。将要走到阿博洛池的时候,远远地就望见那清冽的溪水。不料鼓着气走到溪边,便不见有空的游船的痕迹,只望见几十只玲珑尖头的游划,在中流很匆忙的来来往往,使我们睁着了惊异的眼光。溪的两岸是蔚密青葱的树林,连绵十余里。林中是汽车道马道,路线极长,可以环绕宫前宫后。也有人是欢喜车游的,尤其是溪边的一条白石行人道,里面衬着一片绿茵,外面映着碧蓝的清流,呈现着美秀和谐而有节奏的风调,更清清楚楚将法国人的特质在这里出现。

“嗡!林下的咖啡店里,雪白的桌椅,确是雅洁可爱。我们还是在这儿憩息一刻吧。”陈人浩君如此说。原来溪边的林中设备着很漂亮的露天咖啡店,是预备游人憩息眺望的。我们就依着陈君的提议坐咖啡店,一面等待空船。

不多久,二位少年驾了一叶扁舟迫近这边来了,虎儿便跑前去操着法语大声问道:

“这船可以给我们继续划吗?他们时间到了不?”

“喂!是的,可以给你们划了。”船主人这样回答。那两个少年上岸之后,我们就依次上船,刘抗操着桨向外努力前进,少顷便荡漾在这漫漫的大溪的中流了。溪水清冽,一根芦草也没有,真可以说是清白的本色。两岸都是滴翠的漫着油似的绿树,在水中反映着绿光,这是何等妩媚的境界呀!我们坐在一叶扁舟里,向上流去,和煦的春风徐徐吹来,我才觉得有心醉之感了。

我们顺着河流荡漾,听得两岸林间悠扬的鸟语,远眺着白石的梵宫,衬在蔚蓝的太空之下,辉映得更其动目。我只是坐在船里想,北京故宫的规模可说庄丽崇宏到极点了,但是终觉得没有这样辉煌、开朗。我想能够想出这样建筑结构的人,总是伟大的思想家罢。在一瞬间,我们坐的小船陡然旋转了一回,将我们倾动颠簸得很厉害,原来是一个少年急划着一只尖锐的快船,竟将我们的坐船冲撞了。好在彼此都是轻飘的船身,只是在水面一旋并没有什么反动力,否则也不免彼此落水吧。他竟就绝不回顾一直向前去了,我们受了陡然的激动,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不说。

这里的游船,形式构造和西湖的白布篷的平底船既然不同,也更不是大明湖玄武湖那样呆笨的方头船;它那轻飘小巧,真是像只蚱蜢,真不坏,比瑞士莱梦湖的游船还小巧得多,但坐在里面仍是很舒服。

今天真热,中午以后,太阳射在身上几乎如夏季一样,水汽蒸发上去与树林中排泄出来的青气融解,是一种强烈、浓厚、令人倦怠的气味。刘抗想叫,可是嚷不出,满头油油的都是汗:“算了算了,太吃力了,换一个人操桨吧。”他似乎有求援的意思了。

“天有不测风云,”这是一句名言;大约至三点钟那时候,天气突然变了,四面一阵一阵拥起黑云,顿时有几条电光在空中飞舞,隆隆然的雷声高低起伏不定,似贝多芬的音乐声音,在我们头上盘旋。此时许多小船上的游人,如喝醉了似的,有狂歌的,嬉笑的,男的拥抱女的都在舟中狂吻,没有一只船因为那乱射的电光、隆隆的雷声而起恐慌而想逃走。他们而且格外鼓舞起来了,他们的一种发狂得意将我们罩住,我们也不起一点恐慌,从容地仍向前进了。不多时,在电光与雷声之后继之以狂风,那清冽的溪水也登时变色了,波光绿影顷刻变成沉沉如死的黑水一般,浪花四溅,到此时一只一只的游船像小雀般四向飞窜,但是他们仍在那里高歌欢呼。于是,我们也到溪边那一头,在一丛郁郁的林子里躲藏起来。

那真是有点沉重了;暴雨狂风席卷而来,满天都是黑的、严重的,没有一点儿光明。那暴雨浸透了我们的身体,那黑云压在我们的灵魂上,这真是有点严重了。很长久、很长久,风雨还是不息,好像一直要把我们带进地狱里去。我瞧着墨墨的天,我等候着,那真是长久,风雨终竟是息了,黑云也退一些了,一线微光透入绿丛里来了,同时一股寒气和自己身上一股湿气也来了。皮肤上、毛孔里,怪难受的。林间的鸟儿也慢慢地叫了。于是我们将船中的积水略略倾出,仍旧坐在里面划回去,韵士的头上雨浸透她本来烫卷的头发,直向面庞垂下只是沾着她的眼皮,掠上去又下来了。还有许多同游者也自行打开了船浮于中流,我终是瞧着他们的那些发狂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