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这儿好……比这儿好。那是个宽阔而自由的地方,到处都有河川,那是我们的老家。可是,这个地方又窄小,又缺水……我们在这儿太孤单,太冷清了。在我们那儿,在美丽的梅恰河边,你可以爬到小冈上去,爬上去一看:我的天哪,这是什么呀?太美了!……啊,又有河川,又有草地,又有森林;那边有一座礼拜堂,再过去又是草地。你可以看得很远很远……你看吧,看吧,哎呀,实在太美了!这儿呢,土地的确好一些,是种庄稼的好土,庄稼人都这么说,是很好的土壤,确实,种上的庄稼到处都长得很好。”
“喂,老人家,怎么样,你说实话,你一定很想回家乡去看看吧?”
“是啊,能够回去一趟该有多好啊。但是,到处都不错。我是一个没有老婆孩子拖累的人,喜欢到处跑一跑,说实话!整天呆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呀?所以应该出去走走,出去看看,”他提高嗓门儿继续说,“可以使人精神爽快一些。太阳温和地照耀着你,上帝看你也看得更清楚,唱起歌来也更甜蜜,你看看,会看到一种草,你看清楚了,就采上一些吧。那儿还有水在川流不息,比如说是泉水吧,那是圣水,你就喝个够吧——也要记住。天上有鸟自由自在地飞翔,自由自在地歌唱……库尔斯克周围是一片片的草原,真是辽阔,真是一望无际,真美呀!看了以后,令人感到惊奇,令人喜悦。那是上帝的恩赐!据说,这里的草原一直延伸到温暖的大海,那儿有一只声音美妙的鸟儿叫做‘格马云?’,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树上的叶子四季常青,永远都不落,银树枝结着一个个金色的苹果,所有的人都过着富裕、平等而又心安理得的生活……我要是能去那儿该有多好啊……我去过的地方确实也不少了!我到过罗姆内,到过辛比尔斯克——那是一座很美的城市,也到过莫斯科——那里到处都是金光耀眼的圆顶教堂;我到过‘奶娘奥卡河’,到过‘亲爱的茨纳河’,也到过‘母亲伏尔加河’。我看到过许许多多的人,许多虔诚的教徒,也游历过许多正派体面的城市……因此,我很想到那边去,而且……不光是我一个有罪的人……有很多其他穿过皮鞋的人,一路上讨饭吃,去寻找真理……是啊!要不整天躲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是不是?人世间是没有正义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这最后几句话,卡西扬说得很快,几乎叫人听不清楚。后来他又说了几句什么话,我根本就听不清了,而且他脸上那种奇怪的表情,叫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疯子”这个称号。后来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仿佛才清醒过来。
“多么好的太阳啊,”他轻轻地说道,“这是上帝的恩赐!树林里多温馨呀!”
他耸了耸肩膀,又沉默了片刻,漫不经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便低声哼起歌曲来了。我听不清他那拖着长音的歌曲的全部歌词,只是听清了如下两句:
我的名字叫卡西扬,
有个绰号是跳蚤……
“噢!”我想,“这支歌是他自己编的……”他突然全身一震地哆嗦了一下,眼睛盯着树林的深处,歌声也停了。我回过头去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农家小女孩,穿着一件无袖的蓝色长衫,头上包着一块带格子的头巾,一只被晒得黝黑的胳膊挎着一个篮子。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碰上我们。如一般人常说的突然“撞上”了我们,因此便呆呆地愣在青葱浓密的榛树丛中的草地上,站在树阴里,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们,两只眼睛乌黑乌黑的。我刚刚来得及把她看清楚,她却飞快地躲到树后面去了。
“安奴什卡!安奴什卡!到我这儿来,不要害怕。”老头儿亲切地呼唤着。
“我怕。”传来了尖细的声音。
“别怕,别怕,到我这儿来。”
安奴什卡一声不吭地离开她藏身的地方,悄悄地绕了一个圈子——她那双小脚走在茂密的草地上差不多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从老头儿身旁的树丛中走了出来。但是这个小女孩并不是像我刚才根据她矮小的身材推测的只有七八岁,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了。她的个子虽然又瘦又小,但是身材却很匀称,模样很清秀、伶俐,那张漂亮的小脸蛋儿酷似卡西扬的脸,虽然卡西扬长得并不那么漂亮。两个都是尖尖的脸盘儿,同样奇怪的眼睛,调皮而又真挚,深沉而又敏锐,举止也一样……卡西扬仔细地把她打量了一番,她就站在他的身旁。
“怎么,采蘑菇呢?”
“是的,采蘑菇。”她羞怯地微笑着回答说。
“采得多吗?”
“采了不少。”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笑。
“有白的吗?”
“也有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