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季洛夫沉默不语了。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奥丽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她面部的表情。老太太把袜子放在膝上,从手提包里取出手绢儿,悄悄地擦着眼泪。费多尔·米海伊奇忽然站了起来,拿过他的小提琴,扯着沙哑而生硬的嗓门儿唱起歌来。他也许是想让我开开心,但是我们一听他的歌声,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拉季洛夫见状,立刻叫他不要再唱了。
“但是,”他接着说道,“过去的事情总算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是不会再复返的。而且毕竟……如今人世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这句话可能是伏尔泰说的吧。”他急忙补充道。
“是的,”我答道,“当然是如此。而且一切灾难不幸都是能够忍受的,天下没有闯不过的难关,解脱不了的困境。”
“您认为是这样吗?”拉季洛夫问道,“嗯,您的话也许有道理。记得我在土耳其时,有一次躺在军队医院里,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得了创伤热。唉,我们住的那家医院实在太差劲儿了,——当然,正值战争时期,能住进医院,就该对天磕头了!忽然又送来许多伤员,——把他们安排在什么地方呢?医生急得跑来跑去,就是找不到空床位。后来他们走到我的病床前,向助手问道:‘还活着吗?’那个人回答说:‘早晨还活着。’医生弯下腰来听了听:我还有气。这位医生大老爷不耐烦了。‘这个家伙快完了,’医生说道,‘马上就要死的,肯定活不了啦,还放在这儿活受罪干吗?不过只是拖延时间,白白占着床位,妨碍别人罢了。’‘唉,’我心想,‘完了,要倒霉了,米海伊洛·米海伊雷奇……’可是我还是活了下来,恢复了健康,一直到今天活得好好的,正像您看到的这副模样。可见您的话是正确的。”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的话都是正确的,即使那时您真的不幸死了,那您依旧是闯过了难关,解脱了困境。”
“当然,当然,”他应和着,用手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只要横下心来。……在难关和困境中犹豫不决又有何益呢?何必迟疑拖延呢,应及早解脱为佳……”
奥丽娅听到这里,迅速站起身来走到园子里去了。
“喂,费多尔,跳个舞吧!”拉季洛夫大声吩咐道。
费多尔立刻随声跃起,踏着神气活现而独特的舞步,在房间里跳起来了,那种舞姿就如众所周知的“山羊”在驯服的狗熊身旁表演时完全一样。他跳着跳着又唱了起来:“在我们家的大门旁……”
门外传来了一辆竞走马车奔跑的声音,过了一小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年人走进了房间,他肩宽背阔,身体十分硬朗,这便是独院地主?奥夫谢尼科夫。……由于奥夫谢尼科夫是一位非凡而又独特的人物,因此我请求读者允许,我将另外一篇中再详细地谈谈他。
此刻,我要在这里再补充几句:第二天我和叶尔莫莱一大早就出发打猎去了。奔波一番之后就打道回府了。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我再次去拉季洛夫家里拜访,但是他和奥丽娅都没在家里。又过了两个礼拜,我听说拉季洛夫突然离家出走而不知去向,撇下了年迈的母亲,带着他的小姨子失踪了。此事在全省掀起了轩然大波,到处都议论纷纷。直到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才算彻底明白了拉季洛夫在谈到他妻子时,奥丽娅脸上为什么会流露那种表情。当时她脸上那种表情不单单是怜悯,而且还散发着嫉妒的醋味。
在离开乡村之前,我抽空又去探望了拉季洛夫的老母亲。我在客厅里见到了这位老太太,她正和费多尔·米海伊奇用纸牌玩“捉傻瓜”。
“您的公子有消息吗?”我最后迫不得已才向老太太问询。
老太太立刻老泪横流。后来,我就再也没同她说起有关拉季洛夫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