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母亲,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我们的邻居×××。”
老太太欠一欠身,表示施礼欢迎,那双枯瘦的手依然拿着一个像袋子一样的粗毛线织的手提包。
“您光临我们的寒舍已经很久了吗?”她眨着眼睛问我,声音柔弱而轻微。
“不,刚到不久。”
“打算在此地长住吗?”
“我想住到冬天。”
老太太默默地坐在那里,没再说话。
“这位是,”拉季洛夫又指着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向我介绍说(此人我刚才走进房间时没有看到),“这位是费多尔·米海伊奇。……喂,费多尔,快来给客人展示一下你的艺术才能吧,你干吗躲到屋角里去呢?”
费多尔·米海伊奇立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从窗台上拿过来一把很差劲儿的小提琴,拿起弓子,但是却不像通常的拿法,应该握住琴弓的末端,而是握着弓子的中部。把小提琴支在胸前,闭上双眼,然后随着吱吱嘎嘎的琴声,嘴里哼唱着,跳起舞来。
此人看上去七十岁左右,长得瘦骨嶙峋,那件又长又肥的外套,在他的身上哀伤地摆动着。他起劲地跳着舞,那颗小小的秃脑壳有时威武有力地摇晃着,有时又显得有气无力地摆动着,把青筋裸露的脖子伸得长长的,不停地踏着舞步,偶尔又弯下两膝,十分费劲儿地跳着。他那牙齿完全掉光了的嘴巴发出苍老而难听的歌声。
拉季洛夫也许是从我的面部表情上观察到,费多尔那称之为“艺术才能”并没给我多少愉悦之感。
“啊,很好,老人家,行了,”主人说道,“你可以去‘犒赏’自己一番了。”
费多尔·米海伊奇立刻把小提琴放回原处,先给我鞠了躬,依次又给老太太和拉季洛夫鞠了躬,然后退了出去。
“他原来也是个地主,”我刚结识的朋友接着说道,“而且还是个家财万贯的富翁,可是被他折腾光了,家境败落了,现在只好寄居在我这儿。……当年走红运的时候,在省里可称得上头号的风流浪子:抢了两个有夫之妇,家里还养着歌手,他自己也擅长歌舞。……您要不要喝点儿白酒?饭菜已经备齐了。”
一个刚过豆蔻年华的姑娘走进房间,就是我先前在园里看到的那一个。
“这是奥丽娅!”拉季洛夫把头略微转一下说道,“请多多关照与指教……好,我们去就餐吧。”
我们走入了餐厅,分别就座。这时,那位因受到“犒赏”的费多尔·米海伊奇老头十分兴奋:两眼放光,鼻子发红,并且唱起了《胜利的雷轰响起来吧》这首歌。他们在屋角单独为他摆了一张小桌,没有铺桌布,放着餐具。因为这个可怜的老头儿不太讲究卫生,因此让他和大家保持一定距离。他在未吃饭之前先画了个十字,叹了一口气,然后立即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
饭菜很可口,确实很好,因为是礼拜天,自然又端上来了颤抖着的果子冻和“西班牙风”?类的甜点心。刚一落座进餐,这位在陆军兵团经过十几年行武生涯并且到过土耳其的拉季洛夫,便口若悬河、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我一边洗耳恭听着,一边悄悄地端详着奥丽娅。
奥丽娅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但确有特别吸引人之处。她的脸上透着一种坚定而娴静的神情,前额宽阔而又白皙,一头浓密的华发,特别是那对褐色的眼睛,虽然不是很大,但却是水汪汪般的清澈,显得十分聪慧和富有朝气。不管是谁,遇到我今天这种情景,都会魂不守舍。她似乎十分专注地听着拉季洛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神情,不仅仅是兴趣盎然,而且还是一种关怀备至的好奇。
就年龄而论,拉季洛夫足可以当奥丽娅的父亲,他称呼她时用的是“你”?,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但是我立即推测出她不是他的女儿。在谈话过程中,当谈到他妻子的时候,他便指着奥丽娅说:“她的姐姐”,补充了这么一句。奥丽娅立刻面红耳赤,而且难为情地垂下了眼睛。见此光景,拉季洛夫略微沉默一下,然后便转换了话题。
老太太在吃饭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一句话也没说,她几乎什么也没吃,而且也没有向我——客人——敬酒劝餐。她那久经风霜的面孔上总是隐约地表露出一种怯懦胆小和灰心失望的期待神情,同时还隐现出一种令人感到心酸的暮年的哀愁。将要散席的时候,费多尔·米海伊奇本想为主人们和客人唱祝颂歌,但是拉季洛夫向我望了一眼,便示意他不必唱了。老头儿用手摸了一下嘴唇,眨了眨眼睛,鞠了一躬之后又重新落座,可是却只是坐在椅子边儿上。进完餐之后,我跟拉季洛夫又来到了他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