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波鲁德金先生和邻居比丘科夫打官司,一大早就进城去了。比丘科夫强行耕种他的田亩,而且还在耕地上用鞭子抽打了他的一个农妇。我只好自己出去打猎,一直转悠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便顺路走到霍尔家去了。在他家的门口,遇到一个秃了顶的老头儿,此人宽肩阔背,长得很结实,体格很健壮——这个小老头儿正是霍尔。我十分好奇地把霍尔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他的相貌酷似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额头高高的,也是疙里疙瘩的,眼睛小小的,翘鼻子,还有点翻鼻孔。我们一起走进了房间。还是前天见到的那个菲佳来招待我,给我送来了牛奶和黑面包。霍尔坐在一条长凳上,神态沉稳地抚弄着卷曲的胡子,同我聊了起来。他仿佛感到自己有一定的身份,说起话来慢悠悠的,动作也很稳健,有时在长长的胡髭下方还露出丝丝笑容。
我和他聊种地,聊谷物收成,也聊到了乡下居家过日子的事儿……不管我说些什么,他仿佛都同意,从不表示异议。只是后来倒让我自己觉得过意不去了,因为我有些话说得并不十分合适……我们的谈话似乎有些不太对头了,不太和谐了。霍尔有时说的话令人高深莫测,也许是因为他过于拘谨了吧……下面我就仅举一段对话为例:
“我不明白,霍尔,”我问他,“你干吗不愿意向主人赎身呢?”
“我干吗要赎身呢?如今我和主人相处得很不错,我也能如数地交代役租……我的主人是个好人。”
“但是,成为一个自由人该有多好哇。”我说道。
霍尔斜视了我一眼。
“那是当然了。”他说道。
“那你说说看,你干吗不愿意赎身呢?”
霍尔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老爷,你让我拿什么来赎身呢?”
“嘿,得了吧,你这个老头儿……”
“霍尔要是成了自由人,”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那些不留胡子的人?,就该都来欺压霍尔了。”
“那你干脆也把胡子剃光算了。”
“胡子算什么,胡子是草,想割就可以割掉。”
“那你为什么不割掉呢?”
“啊,霍尔也许要经商呢,商人的日子要过得好一些,而且还可以留胡子。”
“怎么,你不是已经在那儿做生意了吗?”我又问他。
“那只不过是小买卖,贩卖点儿奶油和焦油。……怎么样,老爷,是不是要套车了?”
这时我心里想:“你这个人真精明,说话如此谨小慎微的。”
但是我却顺口答道:“不必了,我不要车。明天我打算在你家的周围逛一逛,如果方便的话,我想今天在你的干草房里借宿一夜。”
“非常欢迎。可是您在干草房里过夜,恐怕不大舒服吧?我还是吩咐老娘儿们给您铺上床单,摆好枕头。喂,老娘儿们!”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喊道,“老娘儿们,到这儿来!……菲佳,你也和她们一块儿去。老娘儿们都是些蠢货。”
一刻钟之后,菲佳提着灯把我送到干草房里。我躺在散发着馨香气息的干草上,狗蜷缩着趴在我的脚旁。菲佳向我道了一声晚安,吱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我躺了很久,却一直睡不着。这时,一头母牛走到了门口,呼哧呼哧地大喘了两口气,狗气势汹汹地冲着母牛狂吠起来。一头猪也从门口走了过去,一路上不断地哼哧着。附近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匹马嚼着干草,不时地打着响鼻……我终于进入了梦乡。
天光大亮,菲佳唤醒了我。我对这个快乐活泼的小伙子很有好感。同时,根据我的观察,老霍尔对这个儿子也特别喜欢。这一老一少,还时常相互说笑和打趣。老头儿出来招呼我。不知是因为我在他家过了一夜,或者什么别的原因,霍尔今天对我比昨天热情多了。
“已经为您烧好茶了,”他笑眯眯地对我说,“我们一起去喝茶吧。”
我们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一个体格强壮的年轻妇女,是霍尔的一个儿媳妇,端来了一罐牛奶。他的儿子们全都来了,一个接一个地走进屋来。
“你真有福气,儿孙满堂,人丁兴旺啊!”
“是啊,”他一边吃着一小块糖,一边说道,“他们对我和我的老伴儿都很好,似乎没什么可抱怨的。”
“他们都和你住在一块儿吗?”
“都住在一块儿。他们都愿意一起住,那就一起过吧。”
“都结婚了吗?”
“就是这个调皮鬼没成亲呢,”他用手指着菲佳说,这个小伙子又习惯地靠在门框上,“还有瓦夏没成亲,他年岁还小,过几年再说吧。”
“我干吗要结婚?”菲佳反驳他说道,“我现在这样有多好,娶老婆干啥?找个老婆吵架斗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