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是晕过去了。鲁道夫赶忙在屋子里到处找木桶。得把人放在木桶上滚——不,不对,那是要救溺水的人。于是他用帽子替她扇风,这一招显然起了作用。因为他的礼帽边不小心碰到了她的鼻子,她睁开了眼睛。这时候,年轻人发现她正好有一张在他内心寻觅已久的熟悉的脸庞。率真的灰色眼睛,小巧的鼻子骄傲地翘着,栗色的鬈发就像豌豆蔓,一切都像是他所有冒险经历该有的结局和奖赏。只是这张脸庞太瘦太苍白。
姑娘平静地看着他,露出一丝微笑。
“我晕过去了,是吗?”她虚弱地问,“有谁碰到这样的情况能撑得住呢,你试试三天不吃东西看会怎么样。”
“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鲁道夫叫着跳了起来。
他冲出绿色的门,跑下了楼梯。二十分钟后他又回来了,用脚尖踢着门叫她来开。他双手抱满了从杂货店和餐馆里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摊在桌上——黄油面包、冻肉、蛋糕、馅饼、泡菜、牡蛎、一只烤鸡、一瓶牛奶和一瓶热茶。
“太不可思议了,”鲁道夫嚷着,“居然不吃东西。再也不能这样了。晚饭好了。”他扶她坐到桌子旁的一张椅子上,问道:“有茶杯吗?”“在窗户边的架子上。”她答道。当他找到茶杯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见她的眼里闪着光,正高兴地吃着一大块莳萝泡菜,那是她凭着女人天生的本能从纸袋里找出来的。他笑着从她手里抢过泡菜,给她倒了满满一杯牛奶。“先把这个喝了,”他吩咐着,“再喝点茶,然后再来一只鸡翅。如果你觉得身体好些了,明天再吃泡菜。现在,要是你允许我做你的客人,我们就一起吃晚餐吧。”
他把另一张椅子拉过来。喝了茶后,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她就像饿坏了的野兽一样,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在她看来,这个年轻人的出现和他的帮助似乎是很自然的事——不是她不懂规矩,只是生活的重压给了她抛开种种虚伪客套的权利。她渐渐恢复了气力,感觉也好了许多,于是她开始注意到礼节的问题,给他讲起自己微不足道的故事。那不过是上千个故事中的一个,平常得就好像这个城市每天都会打呵欠一样。故事说的是女售货员少得可怜的工资,还要被“罚款”扣掉一些,而罚金充实了商店的利润;还有生病耽搁了上班的时间,接下来就是丢了工作,也没了希望,再有就是——冒险家敲响了她的那扇绿门。
可对鲁道夫来说,这段经历听起来就像英雄史诗《伊利亚特》或是《朱妮的爱情考验》里的关键时刻一样扣人心弦。
“真想不到你会有这样的经历。”他很吃惊。
“的确很残酷。”姑娘神情严肃地说。
“你在城里没有亲戚或是朋友什么的吗?”
“什么都没有。”
“我在这世上也是孤身一人。”鲁道夫停了一会儿说道。
“我真高兴,”姑娘很快说道。看到姑娘对他的状况表示满意,年轻人觉得挺不错。
姑娘突然间垂下了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真困极了,”她说,“不过感觉真不错。”
鲁道夫站起来拿起帽子。
“那么我该说晚安了。好好睡上一觉对你会有好处的。”
他伸出手,她握了一下,说了声“晚安”。可她的眼睛里却闪现出了疑问,是那么坦率,那么动人,那么意味深长,他只能用言语来回答了。
“哦,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你可别指望就这么把我给甩了。”
他走到门口,她问道:“你怎么会来敲我的门呢?”似乎他到这儿来了这个事实远比他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要重要得多。
他望了她一会儿,想起了那些卡片,突然觉得很嫉妒。要是那些卡片落入了像他一样喜欢冒险的人手里又会怎样呢?他随即决定不能让她知道真相。他决不能让她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她出于不幸而被迫使用这样的权宜之计。
“我们的一个钢琴调音师住在这所房子里,”他说,“我错敲了你的门。”
那扇绿门关上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她的微笑。
他在楼梯口停了一会儿,好奇地朝周围看了看。然后他沿着过道走到另一头,又折回来,上了一层楼,继续他想解开困惑的探险。他发现原来楼里的每一扇门都是绿色的。
他惊讶极了,下楼来到人行道上。那个古怪的非洲黑人还站在那儿。鲁道夫拿着两张卡片来到他面前。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给我这些卡片,这上面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黑人咧开嘴和善地笑着,指明了有关他主人的职业的漂亮广告。
“先生,那边就是,”他指着街那边说,“不过你怕是赶不上第一幕戏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鲁道夫看见在一家戏院门口的上方电光招牌闪着晃眼的光,那是在宣传它的新剧目“绿门”。
“听说这可是第一流的表演,先生,”黑人说,“戏院的经纪人给了我一美元,叫我发医生的名片时也顺带帮他发几张他的卡片。我能给你一张医生的名片吗,先生?”
回到他住的街区的拐角处,鲁道夫停下来喝了杯啤酒,抽了根雪茄。他抽着雪茄从店里走出来,扣好了外套,把帽子朝后推了推,冲着街角的灯柱坚定地说:
“不管怎么说,我相信这是命运之神指引着我找到了她。”
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毫无疑问,鲁道夫的确算是一个浪漫和冒险真正的追随者。